#出版信息
作者:[德]保罗·赫尔曼著,张诗敏 许嫚红译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10月
开 本:32开
纸 张:胶版纸
包 装:精装
是否套装:否
国际标准书号ISBN:9787208164253
所属分类:图书>文化>世界各国文化>西方文化
摘自:北欧神话
世界的毁灭与重生
北欧人以诸神黄昏(Ragnar.k,为复数名词,意指众神之命运与终结)统称众神最终的命运,他们的颓败和随之而来的世界末日;后来遭误读为“Ragnar.kkr”(为单数名词,意即众神之薄暮),也就是迫近众神眼前的黄昏。
所有的《诗体埃达》以及吟游诗人的作品,都提到古老神域即将面临的衰败,对此,更深层的宗教信仰长久以来早已谆谆告诫,甚至做好迎接的准备。世界的种种也许不免让人惊叹:万物仿佛经大师之手整顿打理,井然有序以外,更是发展急遽;还有个别事件之间令人玩味的深层联结、传统习俗对直观的推崇迷思,以及人对和平摇摆不定的追寻。然而我们不该忽略,这些已然升华的抽象思想并非源自普罗大众,而是享有天赋的诗人。他眼睁睁看着远古众神黯然淡去的熠熠光彩,较诸新起教派攻无不克的捷报连连,内心不禁汩汩淌血。
他多么希望能再次向同代之人展现纯净无瑕的神圣信仰,更打算汇整旧有信仰之内涵,向世人说明这些令人敬畏的高深思想究竟涵盖了哪些东西。他要那些转投基督教的信众看见,异教信仰无须畏惧和强势侵入的外来文化一较高下,他所拥护的信仰也讲授最后的审判、死者的重生与复活;那又为什么要放弃已历经重重淬炼的旧有信仰呢?
随着诺恩三女神的登场,命运与灾难也降临世界。身陷其中的不仅人类,就连诸神也无法幸免;接二连三的衰败,加上层出不穷的冲突,几乎让神族彻底灭绝。诺恩三女神选在杀害女巫古尔薇格与爆发末日之战的前夕现身,等于宣告谋杀与灾祸即将到来;换作掌管征战的女武神露面,亦具有相同意义。黄金时期就此终结,死亡杀戮一触即发,首场战争正式启动,而战争的结局亦是前所未有的:誓约破局,建造世界的巨人遭到了背叛。
巨人族于是在世界末日起身,报复那些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公,并且加入与众神敌对的阵营。世界之树遭到敌营猛烈的攻击,奥丁和密米尔之间的协议亦造就一场灾难,当时奥丁以他的一只眼睛作为抵押品;弗雷的命运是失去他的黄金之剑,而提尔牺牲了右手作为代价,不过众神最惨重的损失要属巴德尔的死亡。捆绑住洛基的众神无异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残酷的新敌:在海拉与其他邪魔的协助下,洛基在最后审判日对众神展开反击,这场冲突也宣告了世界末日的到来。众神之父使出对策应战:他并未伤害芬里尔恶狼、中土巨蛇和海拉,同时让那些壮烈牺牲的英雄进入英灵神殿;即使面对如此重大的危机与牺牲,他仍试图获取智慧与知识。他虽无力抵抗这场灾祸,却能延缓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这么一来,诗人便成功让众神过往的命运与历史产生联结。巴德尔之死和捆绑洛基的传说当然一路续存至今,成为预示世界将衰的前兆。
狼群诞生,其中一头循着天堂发散出的光,血染了众神的殿堂。日食出现,所有天象亦透出不祥的预兆,敌对的双方莫不绷紧神经、严阵以对。守门人艾格瑟站在巨人国和人类居所的交界处,他朝南可监看人类,往上即是众神国度;火焰巨人的国度“火国”的边界则由苏鲁特镇守,他手里拿着一把炽热的宝剑;冥界之河有凶残恶犬加姆严加看守,它会以嚎叫警示海拉的众子民做好防备。至于守在神域大门前为疆界把关的海姆达尔,尽管他几乎不需要睡眠,又拥有不分日夜敏锐过人的视力,洛基还是偷走他的剑,或者将他的武器调包;即使他听力敏锐,连青草和羊毛生长的动静他都一清二楚,却迟至巨人国度群起激愤、暴动已起,才吹响号角警告诸神敌军来袭。
另一种长期以来被视为紧急信号的还有分属巨人国、神界和冥界三个国度的鸡啼:巨人国的公鸡挺着一身艳红羽毛站在守门人上方,守门人兴致高昂随着竖琴乐音吟唱诗歌,它就扯开嗓子任其刺耳啼声大鸣大放;古林肯比则是站在神域的最高点,唤醒齐聚在军队统帅奥丁大殿里的英雄,而负责以鸡啼警示冥界的是一只羽色炭黑的公鸡。冥界恶犬加姆亦前所未见地狂吠不止:那是最后、最急迫也最恐怖的戒备警告。尽管试试看!芬里尔恶狼就快撕裂众神束缚它的绳索。
也许诗人是从当时的历史推敲出这种悲凄哀鸣的预期心理,确信世界末日的恐怖将临,而他亦难逃灾祸。外貌姣好的“金发”哈拉尔为争取权力而奋战;“血斧”埃里克在登基之前已先除去好几名(五或六个)手足,有些是通过决斗,有些则是以其他方式解决。愤怒的民众因此称呼这名谋害自己兄弟的凶手“血斧”,这场王室家族腥风血雨的兄弟阋于墙亦给当时的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诗人沉痛地呐喊出满腔愤恨:
兄弟长期敌对、互相残杀,甥辈漠视氏族维系;繁衍与习俗腐败毁坏,世界衰颓之日亦不远矣。尤有甚者,厚颜无耻之举时有所闻,世人皆独善其身。直至12世纪,世人仍将世界衰败之责归咎于传统基石之崩裂瓦解:世界已乱无章法、病入膏肓,为人子者不识其父,子嗣成群者则疑妻不贞,世人难辨孰为其亲(Merlinus spa)。日耳曼人固有之伦理秩序,不分公众生活或个人另营,必然以家族为唯一根基。一旦家族分崩离析,公众生活亦将顿失所依;人人为所欲为,再也无人兼善天下。这段时期艰困、残暴、野蛮又恐怖,因此亦称“刀剑时期”或“铁斧时期”。习俗之野蛮源于野蛮之自然,狂暴风雪堪称北欧冬季最残酷无情之自然现象,冰冷寒风吹袭大地,是谓冬季,日月沉寂黯淡,亦是狼群活跃之时。末了严冬据悉如此:四面八方积雪成冰,刺骨冰霜、强劲风雪,终日不见暖阳。接连三冬串起漫漫严寒长夜,无有间隙,未闻夏至。
灾难将临的前夕,暴动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无所适从与慌乱不安。
密米尔之子,巨人族(抑或流水?)显得蠢蠢欲动,直到他们鼓噪而进,看守彩虹桥的护卫海姆达尔便吹响号角。末日已至,终局即将揭晓。奥丁再次与密米尔的头颅交谈,希望听取他的意见,并从中得知不可避免之命运。芬里尔恶狼撕扯着捆绑住它的绳索,它使劲奋力挣扎,试图要逃脱束缚,却因力道猛烈,导致大地摇晃不止,世界之树也跟着沙沙作响。这头愤怒的野兽、发狂的恶魔吓坏了海拉的子民,直到绳索被拉得更长,弥漫在四周那股让众魂魄惊恐不已的战栗气息才逐渐消散。侏儒则站在引他们入山的裂缝前呜咽呻吟,他们迷失了方向,再也找不到来时路,尽管他们对岩壁明明再熟悉不过。
冥界之犬再次嚎叫,不仅为了激励地狱大军奋战不懈,亦是为并肩作战的野兽芬里尔恶狼终于挣脱束缚而高声欢呼。因为这就代表诸神的黄昏已来到,芬里尔恶狼的突围为世界霸权的崩解拉开了序幕,这个世界就此产生革命性的剧变。
敌军大举入侵、发动攻击,真正的灾难才正展开。
其中负责领军的是“无力者”赫列姆(Hrym)、洛基和芬里尔恶狼,以及火焰之国的统治者苏鲁特。赫列姆来自东方,也是与众神为敌的巨人族主要据地;准备带领巨人与诸神作战的他高举盾牌、蓄势待发,无所畏惧地站在最前方,右手则操纵着亡者之船的船舵。船的一侧有条扭动盘绕的蛇愤怒地拍打海浪,蛇尾的拍击引起惊涛骇浪,造成洪水泛滥。在巨浪的推动下,纳吉尔法快速向前航行,由巨人化身的风之鹰赫拉斯瓦尔格在空中盘旋唳叫,用它灰白的鸟喙撕裂尸体。
另一艘船则从北方启程,穆斯佩之子(芬里尔恶狼和地狱邪魔,或海拉的子民)搭船渡海而来,由芬里尔恶狼领航,洛基掌舵。芬里尔恶狼从嘴里吐出一把剑来,提尔曾用这把剑驯服了它,同时亦失去自己的手臂,更因此种下芬里尔恶狼的复仇之苗:烈火从它的双眼和鼻孔喷窜出来,它张大淌血的嘴直向前行,上腭顶着天堂,下腭则靠着大地,只要发现还有多余空间,它就会再把嘴撑大。燃着烈焰的苏鲁特一路从南方赶来,他的宝剑闪烁着耀眼光芒,裂缝处接连喷发出熊熊火焰。随着苏鲁特的出现,天崩地裂,山巨人因失去平衡而重重跌落。海拉用绳索圈套人类,造成死伤无数。天堂那座以黄铜铸造的穹顶迸裂成两段,也许熔成了灰烬,又或者被如雷震耳的轰天响炸得粉碎;直到烈焰之子乘马走过彩虹桥,整片苍穹顿时陷入火海,崩坏颓倾。
按照古日耳曼的习俗,诸神和对手阵营在进行决战前,早已约定好时间和地点。
维格里德(意即作战的旷野)是一块位于英灵神殿前方用来作战的旷野,蒙受祝福的诸神和苏鲁特便是在这块占地百里的四方广场上激烈交战。全副武装的众神偕同英灵战士赶往战场,领军的众神之王仿如一阵劲风向前飞奔,他头戴一个黄金钢盔,钢盔上有对威猛有力、羽翼竖立的鹰翅,手里则抓着永恒之长矛“冈格尼尔”,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各自从殿堂和居所倾巢而出的神祇。面对箭如雨下的猛烈攻势,众家女神仍面不改色,女武神乘着光鲜亮丽的战马咆哮而来;难以数计的英灵战士不断涌出英灵神殿的大门。巨人族的统帅直接与众神的主将进行一对一的决斗,奥丁毫不犹豫地直往芬里尔恶狼冲去,却被芬里尔恶狼一口吞进肚里。
弗丽嘉尚未走出巴德尔之死所带来的伤痛,却又遭受重大打击。为了报复,维达旋即赶来,先用他那双坚不可摧的鞋子把芬里尔恶狼的下腭狠狠踩在脚下,让它那口骇人利齿再也无法伤人;再用左手拉住这头卑劣生物的上腭往上扯,使它再也无法合上嘴巴;最后他取来利刃插进它的嘴里,直穿狼心。太阳神弗雷则和火巨人的统帅苏鲁特陷入激战,然而他那把能自行挥舞的宝剑竟落入敌人之手,最终不敌对手而赔上性命。先前中土巨蛇曾一度和索尔交手,却因此身受重伤,只好躲进世界之海深不见底的暗处藏起来;这次它将雷神团团缠绕起来,并且吐出毒液,散播到大海和空气里。索尔试图用雷神锤捣碎它恐怖的头颅,却在九步之遥倒了下来,没了气息:他吸进了太多毒气。海姆达尔负责对付洛基,往昔的仇恨让两人心头燃起怨怒之火:他们曾经为了抢夺“女神项链”,两人蜷着身子趴在遥远西方的海岸悬崖上争得你死我活;这段过往显然成为一触即发的导火线。
然而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决斗,海姆达尔被自己的剑所伤,因而丧命;不过后来洛基同样也没能保住性命。芬里尔恶狼惨遭维达痛击后落荒而逃,光明之神提尔想找出它的下落却徒劳无功;不过这时隐约传来一阵声音,那是地狱之犬加姆令人不寒而栗的嚎叫声,反倒为提尔指出另一个凶残程度毫不逊于芬里尔恶狼的敌人所在。仅剩左手能挥剑杀敌的他尽管最后成功击败了怪兽,依然躲不过倒下的命运。守护人类居所的索尔死去后,人类被迫离开他们的房舍;这个族群自此彻底从大地上销声匿迹。自从太阳和月亮开始在天空运行,狼群就紧盯着它们穷追不舍,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得偿所愿:它们逮住了太阳和月亮,狼吞虎咽地把它们一口吞下。明亮的星辰亦自天上掉落,仿佛历经漫漫长途的飞燕终于筋疲力尽而坠入海里。这时,苏鲁特让整个世界燃起一阵漫天大火,万物深陷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火舌从地底深处蹿烧出来,灼热的火海淹没了整片大地。无处不漫着火烫热气,原本应是带来生命的火焰,在这一瞬间却吞噬了所有生长。最后仅存的只有焦土,经过烈焰的肆虐蹂躏,大地也步上了穹顶的后尘,尽是四分五裂的残破坑洞。这就是末日大火“穆斯佩里”(Muspilli),意即“大陆分裂”。
流水与大海淹没了河岸、海滨和堤防,翻腾澎湃的汹涌波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一波又一波的洪流持续涌入,一道要比一道强劲的滔滔巨浪直往陆地深处扑袭而去,卷走所有东西,徒留白色海沫淹没大地。被烈火灼烧得崩裂的大地最终沉入海底,末日之战燃起的燎原大火于是止熄。
尽管见到灾难过后的种种,人们仍旧追寻远方的目标,为一个全新而且更好的存在留下模糊的轮廓。
大地再次缓缓从洪流中升起。湍急的溪水一路翻腾咆哮,自高山奔泻而下;老鹰在溪谷上空盘旋,或从岩壁上俯冲而下,猎捕水中的游鱼:这就是挪威大自然的一景。大水不再淹覆高山、丘陵和大地,油绿的嫩芽从土里拔地而出,无法耕作的农田亦长出了麦穗。有别于旧世界那些狂妄好战的神祇,另有部分阿萨神族由于未曾涉入其中,因而得以从那场烧毁世界的大火中幸存下来。他们重新回到了“劳动之地”,那块他们曾在史前时期度过美好黄金年代的土地,然而再也不是像以往那般为了节庆活动而齐聚一堂,而是进行了沉痛且严肃的谈话。
通过讲述那些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的事件,一幕幕早已消逝的画面仿佛又历历在目;他们先花了一些时间谈论那条缠绕着大地的巨蟒,因为在他们印象所及,它的凶残暴行可说是世界毁灭之前最后一桩重大事件。接着,他们也针对“诸神黄昏”中那些牵动全局的环节进行了讨论,更谈及奥丁在远古时期所掌握的神秘知识。他们还在杂草丛里发现幼时因毫不知情竟拿来下棋的黄金桌板,随着这块板子的重现,久违的幸福也再次萌生。在被狼群吞噬之前,太阳曾生下一个女儿:这名比母亲还要闪亮耀眼的少女现在即将走上世界的轨道。
巴德尔的死让旧世界遭遇极为惨痛的不幸,然而现在这份伤痛已被抚平:身为奥丁之子的巴德尔和霍德尔很早就被逐出神界,现在也重返战神奥丁辉煌荣耀的故居,并且定居下来。所有的对立现在皆已然弭平,未曾再现;那座曾属战神所有的至高殿堂,此时已由永久的和平代而进驻,但必要时,他们仍会以战争之神的姿态,通过武力来捍卫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定。已逝的众神之父奥丁未曾再现,而曾经协助他一起创造世界的维利和维伊的儿子们,则居住在开阔的“风国”(Windheim),也就是天堂。除了奥丁之子,奥丁的兄弟海尼尔和洛德也是亲眼见证史前时期那些古老秘密的幸存者:洛德为四周散播健康与兴旺,海尼尔则为了向一个全新的种族提示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恩赐与命运,因而选择成为一名占卜师。除此之外,还有两对总是以组合出现的神祇:奥丁之子维达和瓦力,以及索尔之子莫迪与曼尼。
他们作为诸神的后代,某种意义上也就等同旧世界里那些无所不能的神祇返老还童,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一一踏上复仇之路,为那些惨败战死的血亲讨回应有的公道。沉默寡言又离群索居的维达一向生活在荒漠之中,直到有天他决定要对杀害其父的芬里尔恶狼展开报复;一夜转老的瓦力则是把谋害巴德尔的凶手绑在木桩上。索尔虽然在对战中击垮赫朗格尼尔,却被这名倒下的巨人压在身上无法动弹,直到曼尼将他从中解救出来。信仰异教的日耳曼人在正义感的驱使下,要求那些只将讨回血债视为神圣天职的神祇,同样必须为世界终战做出努力。莫迪和曼尼继承了父亲那把珍贵且未曾失误的武器,也就是雷神锤,确保新世界拥有足够的防备,得以抵御来自外界的攻击。也因此,诸神的重返可说是远古时期异教信仰的精神所在。
除了少数人像神族一样存活下来,大多数人类都遭到灭绝。
世界之树的主干安然无恙地挺过了末日的漫天大火,躲在其中的人类因而幸运地存活下来,成为替未来世界繁衍出全新人类的始祖。他们以一种毫无负担的食物晨露果腹:一个全新的种族由此诞生。
那么又该由哪股力量来掌管这个全新的人类族群,以及其命运?可想而知,有个诗人也提出了这个疑问。
既然诺恩女神已逝去,必然要有其他神祇接替她们的职责。于是就出现了三群少女,她们御风而行,拜访人类居住的地区:让结婚的女子受孕,并且协助怀孕的妇女。尽管她们源自巨人族,亦即诸神和人类在旧世界的敌人,带给世间的却只有幸福而已。在这个新世界里,人类再也无须面对邪恶的威胁,甚至就连带来幸福的女性都是源自巨人族;她们所取代的诺恩三女神以往带给人类的绝非仅此而已。这个新的人类族群不识谎言为何物,无忧亦无虑,一向真挚愉快地生活在位于津利的黄金殿堂里(镶嵌着宝石的屋顶或山丘)。
当初英灵神殿曾使用镀金的盾牌取代木瓦装饰屋顶,这座新的居所亦镶嵌了宝石作为装饰,耀眼炫目的程度甚至更胜太阳。另外,居住在英灵神殿的是以野蛮好战闻名的英灵战士,但在新世界里,这座新的宫殿或庄园则是由新的人类族群入住;他们虽然具备骁勇善战的特质,却也和新世界的诸神同样善良。
那个最先出现又比较差劲的世界留给人的记忆就只剩一种:尸横遍野,全是葬送在那场末日大火的人类、巨人和神祇。原本在世界之树底部啃噬树根、在海拉居所吞食尸体的邪恶之龙尼德霍格从暗黑深处爬了出来,它身上的鳞甲闪烁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几乎不是那对晦暗的羽翼能够匹敌。它的翅膀上载满了那些在诸神黄昏惨遭杀害的生灵,替残破不堪的旧世界收拾掉最后的残局。
新一代英灵战士的国度已经建构完毕,该由谁来担纲最高指挥官的角色?理应由那些共同打造出崭新神域的人来主掌,不过就算是这些人也还没选出新的首领。那么这份重责大任将落到谁的肩上?
从天降下尊贵全能的领袖,
来到至高的审判法庭。
协调争议、裁决纠纷,
排定永久有效的章程。(《女先知的预言》65)
一名天神即将到来,
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我从未胆敢,
直呼他的名,
仅有少数人能够看得更远,
当亡灵之王展开与狼之战。(《海恩德拉之歌》45)
显而易见,这首诗的最后四行并不属于真正的北欧传统,而是一名冰岛学者1150—1200年间的拟古作品,当时正兴起一股研究古老年代及其相关神话、诗作与文化的热潮。在一个基督教文化已广为接受的时空背景下,至高无上又无所不能的天神,指的必然是基督教的神。
如果新神域的新统治者确实从天而降,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力,因此成为捍卫正义的第一人,进而执行审判、裁决纷争、订定永久有效的神圣秩序,那么这名新的领袖指的就是基督教信仰里那个强而有力、无坚不摧的上帝吗?信奉异教的希腊人曾为某个伟大却不知其名的天神打造祭坛,同样信奉异教的北欧人早就开始崇敬同一个神吗?
这几行诗句所提及的,就是他所统治的世界吗?显而易见的是,这几行疑有争议的重要文字并不存在主要的诗歌手稿里,倘若要解释为什么应该忽略这几行字,实在也很难说得清。难道是本身信仰基督教的作者存心隐匿而刻意剔除,也许他在填上这些文字之后,才发现其中有些地方似乎与他所信仰的神并不相符?又或者他删去这几行诗,以免让异教徒议论纷纷:为什么我们应该接纳基督教的神?我们明明早就有一个在各方面都不亚于他的神!这名作者在结语中指出异教信仰的教义违背神圣秩序,而后者才是应该续存在世界上的价值;难道这段结语是基于宣扬基督教的考量,而代替世界的新主人发声吗?假设这几行诗真的是基督徒后来才补上的,那么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生的事,而且唯一有可能这么做的,就是一名13世纪的作家,因为他认为自己至少能够在羊皮纸上,化解耶稣基督和阿萨神族双方彼此不一的矛盾。
然而,其中并未提及世界末日到来之际,基督教信仰所举行的最终审判与最高权威的审判长,因此也就不可能谈到正义与不正义之间应如何裁决,以及赏善罚恶的问题。因为未来世界上只允许善良和诚实的人存在,如此一来,不论在人间或天堂,真正完善、繁盛、幸福、正义且和平的状态绝不是某个从天而降的全能者一手打造的,而是必须通过他才能维持恒久的稳定与和谐。日耳曼人认为,唯有当法律秩序长久不受侵害,生命才可能完整;凡危害法律的即是恶。要是不试图改变此刻发生的种种,不公不义就会继续横行于世,即使在天堂也不例外。然而未来世界的统治者必须守护法律秩序不受损害:旧罪已赎,他应当确保不再有人打破法律。只要他有心且愿意将维护和平视为己任,终将成为新世界的最高领袖,但坐上这个位置的绝不可能是耶稣基督—他忍辱负重,只为等到时代终结以重返荣耀—而是从一开始便以力量为本事的那个人。他荣耀的是战争之神,掌握的是英灵战士的命运,尽管这些全是终结和平的好战之士。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符合基督教论调的唯一真神,而是至少有十个。因此我们可以肯定,这个统治未来世界的领袖概念绝非基督教的产物,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基督教文化多少仍有其间接影响。基督教教义对诗人来说不再陌生—否则他怎能与之抗衡?相信他应该是在下意识或无意间一并把基督教传道者质问的语气带进异教信仰的基调里。
忠勇的战士就住在津利那座有着黄金屋顶的宫殿里,不过这栋建筑绝不是仿造犹如天堂般的耶路撒冷,那里可是有珍贵宝石筑起的城墙,用珍珠打造城门,以纯金铺设街道,住在里面的居民完全不识死亡、呐喊或疼痛为何物。他们过的生活恰恰与置身地狱的情况完全相反。不过,不管是《新约圣经》或信仰异教的北欧,两者皆有志一同地认为忠勇之士该好好享受他们应得的幸福。此外,北欧人也认识其他金碧辉煌的宫殿(英灵神殿、辉煌宫、光明宫,藏宝侏儒的黄金大殿、乌普萨拉神庙),还有新耶路撒冷用黄金铺设的街道,以及北欧诸神居所的黄金屋顶。不过就算用了珠宝加以装饰,倒也不至于让人联想到犹如水晶般闪耀的末日碧玉。
写下《女先知的预言》的诗人不但以深层的哲思诠释那些活在民众心中的神话,更把这些内容和重大的历史事件联结起来。最初那段无忧无虑、单纯又快乐的平静时光后来因诸神的“罪行”而遭到破坏,人类世界也因受到黄金诱惑而失去理智。事实上,这样的情节绝非一般大众可以构思出来,多半属诗人或仅有少部分人才会有的想象,因为后者已经跳脱异教信仰的框架。诸神的生命并未被诠释为恒久不变的存有,反而被视作一段历史的进程,这么一来,北欧神话就不单是一部纯粹的史诗,更是富有戏剧性的特质;不过这样的诠释显然与宗教需求产生冲突,最终导致旧有信仰的全面衰败。
相较于一时短暂的活跃,有些人的内心深处反而强烈渴望一段更纯粹、更完美的生命,而这种世界观也显示出:北欧异教信仰追求的是极致的内在精神成长。他们并非基督徒,也没有受到基督教文化的影响,更不是基于基督教信仰的召唤而兴起;不过倒是为基督教信仰打下了基础,因为一个全新又富有生命力的信仰不可能从颓倾的废墟中开出花来。如果这些神话故事的想象一开始就流于大众化,只吸引来少数几个足以服众的追随者,相信世界崩落的情节不会从一开始就存在于诸神的传说中,因为这种概念不但与远古时期尚不成熟的心智相互矛盾,很明显是经历过一段拼搏奋斗、感触良多的人生才可能得出这样的结果。时间一久,这种突破性的说辞就再也欺瞒不了大众,成为支离破碎的力量,稀落零散地渗进信仰、习俗或公众的生活里。这确实是更具深度的思维:公开且直接地赋予诸神罪孽深重的形象,而不仅是轻描淡写那些看来宽厚又亲和的弱点;其中堪称独一无二的设定、有无惧威胁利诱仍坚定不移的顽固理想主义、同样在诸神身上获得伸张的正义,以及让有罪之人真正获得救赎的毁灭之途,在在令人赞叹激赏。
不过最后这套异教信仰的美丽神话终因与实际的宗教需求产生矛盾,而付出惨痛代价。毕竟如果连神都必须承受罪有应得的命运,当然不会有任何清醒的人愿意相信他。因此,每当英勇的航海之王和其他北欧英雄被问及对宗教的看法,他们总是傲慢回应:没有信仰,唯一可信的就只有自己的人格,以及他们通过考验的力量。换言之,我们不应再将这套神话,或至少后来的体系,看作旧有信仰的展现或产物;事实上,它所代表的是一段世界观全面更新的过渡期。这首伟大的诗作正是在这段狂暴的酝酿时期成形:旧者已彻底瓦解,而新者尚未尝过胜利的滋味。尽管这套神话经证实确有其负面缺陷,但它仍是一份极富价值的证据,让我们见识到北日耳曼人是如何凭借纯粹的意志与传统的力量,无所畏惧且不惜一切地造就最后的结局;光是这些形式上的优势,姑且不论其他版本的实质内容,就足以让这套神话在被人臆测为基督教信仰时,显得尊贵且完备。
诸神黄昏的神话架构显然是受到相隔许久又才再现的日食影响:“芬里尔恶狼血染了诸神的宫殿,太阳转为黑暗,寂寥荒芜的气候紧接着夏日而来,耀眼星辰从天上坠落。”后来的人在描述神话般的情景时,多半使用星辰的“消失”或“黯淡”这类措辞来表示其苍白失色。“芬里尔恶狼挣脱捆绑后,掉落到人类的房屋上。”此外,下列串接起诸神黄昏这段戏码的各个环节无疑带有浓厚异教色彩:“寒冬”(Fimbulver)、大地沉落入海、大海里的巨蟒、世界大火、众神之战、众神之王的死亡与复仇、过冬的人类伴侣、全新的神族。
可以确定的是,距今最古老的灵魂信仰和后来的灵魂不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人们相信灵魂在某些时刻会比平常更靠近生者,正是这种想象促使他们在世界终结之后衍生出一种期待感:世界的重现。如果恶人将在死后遭到惩罚,又如霍格尼对布伦希尔德的诅咒:“若是生来只为作恶,你将永远不得重生。”(Sig. Ⅲ 45)那么显然可以推定恶人将不再重生,而是会留在冥界受尽折磨;好人则会再次生而为人,来到世间。也因此,除了巴德尔和霍德尔,其他同样从冥界归来且备受新世界期待的莫过于诸神之子,好比奥丁之子维达和瓦力、索尔之子莫迪和曼尼:简而言之,他们被视为重生之众神。至于那些从诸神黄昏幸存的人类则叫作“无畏之众”。可见这里谈到的不死并不仅限于个人,也包含了灵魂;通过不断转移到新的人体上,灵魂就能达成永生。与此同时,另一个古老且纯属异教信仰的认知也连带一跃而现,亦即善者才是最后的赢家。
虽然有些人认为世界是遭到大火肆虐而彻底毁灭,不过也有人提出其他看法,指出终结世界的其实是严酷的“寒冬”或洪水泛滥。长时间的日食冻结了所有生命,在饥寒交迫的威胁下,万物一片了无生机。这幅撷取自极北大地的自然景象后来和世界大火合而为一,被解读为某种形式的序幕。
另外也有一种说法认为世界是遭大海淹没的:
海平面高涨至天际线,吞噬了陆地。(《海恩德拉之歌》44)斯堪的纳维亚的诗人同样描述了四面环海的大地沉入翻腾汹涌的大海里:日光由亮转暗,大地没入漆黑大海,天空迸裂,大浪不断拍击岩石,疾驰冲流的石子犹如谷物一般漂在水面上,大地沉没,雄伟壮丽的群山崩落,掉进深沉大海里。
还有一种预想则恰好与上面的描述相反:将有一天,大火与烈焰会烧毁整个世界;这个结局其实才是主流认知,甚至有可能是日耳曼共同的认知。至于“穆斯佩”一词当然还未有明确的解释,不过这个字眼听来似乎不怎么有北欧的味道,反而比较有可能是低地德语区辗转传到斯堪的纳维亚的。
斯堪的纳维亚人从定居在他们北方或东方的民族,也就是从芬兰人与拉普兰人那里引进了大量魔法仪式、巫术和招魂术,这些神奇的技术进而深刻影响一般民众的信仰,亦即那些和鬼魂有关的原始想象,而这一点全世界皆然。不过日耳曼人的影响力就犹如创造丰收的夏雨般浸渍了整片北欧大陆。依照现行历年的算法,大约在6到7世纪之间,北欧诸神的信仰建立,主要是在挪威。我们从吟游诗人的作品中,甚至是最古老的那些作品中,发现有大量且明确的内容几乎与《诗体埃达》和《散文埃达》描绘的神话故事完全一致。然而诗人在此期间—大约从840年的老布拉基(Bragi der Alte)开始,一直到875年的吟游诗人国王哈拉尔为止—所讲述的种种,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就成形;神话故事几乎难以估量的丰厚内容、错综复杂的交织与联结,还有后来衍生出的一道道传说,全都得仰赖时间长久的酝酿与沉淀,绝非维京时期的前40年就足以完备。
换句话说,北欧神话之所以富有战斗特质、奥丁被视为战神,又或者英灵神殿由英灵战士和女武神驻守,并非源自维京人四处远征的精神和他们彪炳辉煌的征战生活。早在进入9世纪之前,北欧人就已和邻近国家发生过多场战事,而这一系列的争战才是致使诸神如此好战的原因。奥丁信仰则约在6至7世纪传入,虽然只是一个推测的时间点,但总之绝对要比9世纪早非常多,而且就连北欧人的历史都还没展开。沃坦不需要一直等到登陆斯堪的纳维亚后才成为王者、诗歌或胜利之神奥丁,早在他还未离开日耳曼地区时,就已经拥有这些头衔了。未来的研究应该致力于证明北欧神话确实受到日耳曼神话的影响,在此亦期待能够见到一些更具意义的说明。以往一旦论及可能影响史前时代北欧人精神生活的外来文化,几乎一概认定这些力量应该来自南方,而非西方;然而现在倒是出现更多不一样的声音。不可否认,北欧人的信仰到了后期确实受到大量基督教和希腊文化的影响,不过这两股势力并未动摇异教信仰既有的根基,反而更像异质的装饰品,黏附在各种展现北欧精神生活的造物上。没有人能够斩钉截铁地否认,斯诺里和那些与他生活在同一时期的人可能在他们的描述中为北欧神话加油添醋,往里头塞进不属于异教信仰的东西。
许多和宗教有关的想象并没有因此而流失,这些丰富的想象一路从不可考的久远年代,在北欧的天空下,经由一个民族交给下一个民族,如此传承续存至今。也许考古学的研究会有助于厘清或解开一部分我们在这里碰上的谜题,这么一来,就有可能为那些生活在久远以前的北欧人—远早于英雄辈出的维京时期—描绘出一幅清晰的信仰图像。尽管受到日耳曼神话的影响,最先出现的北欧神话还是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即使北欧人将功劳归给南方,但事实上那些东西全是他们自己独力发展、持续建构出来的:奥丁和洛基之间的对立即是源自北欧,关于巴德尔最后形体的传说也是,还有世界大火是洛基引起的说法也是北欧的论调。在挪威的土地上,在极地日光柔和的照射下,在璀璨如火的极光映照下,在狂暴的壮阔冰川、冰岛的火山爆发中,来自日耳曼的种子逐渐萌芽。在北欧独有的寒风吹拂下、暖阳烘照,加上冰冷的漫漫长夜,这些种子茁壮成长,终而成为北欧的资产。
北欧人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这笔珍贵的资产感到骄傲,而日耳曼人既然也不贪功地坚持自己的祖先曾对这份信仰做出同等贡献,当然也就可以大方地对此表示与有荣焉。日耳曼人将欣慰地看着比自己还要开心的兄弟,而不是为自己争取任何东西,这么一来,那些珍宝就能继续在远方那座四面环海的岛屿上静静地繁盛滋长;他们更会怀抱着强烈的爱意与真诚的努力,挖掘自己脚下的土地,以坚持不懈的精神,奋力抢救那些荒废颓倾和支离破碎的遗迹。他们将从那如星辰般耀眼的过往,坦诚且纯然地沉浸在属于自身的意义里,同时体认到:虽然我们是通过感同身受另一支民族的历史,也就是那支居住在北海以北、与我们系出同源的民族,才得以获知自身在史前时代的种种;尽管如此,这份间接取得的知识对于促进及深化民族认同仍能带来相当程度的帮助。
图文来源:微信公众号“欧陆思想联萌”202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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