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3日10点26分,师兄尹虎彬研究员病逝于北京,享年60岁!
闻知噩耗,我好像被忽然袭来的闷棍打在头顶上,两天来一直浑浑噩噩。今年元旦过后的1月7日,应虎彬兄相邀去参加他指导的博士后的出站报告会,见到十分憔悴、虚弱的虎彬兄时,心头虽然也曾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走的这么快、走的这么匆忙!疫情期间,连最后送别的仪式都无法举行,只能够在网络世界中、在笔头纸面上与师兄道别!
我和虎彬兄虽然一直都在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的圈子里,但仔细回想起来,我们的交往最早只能从2000年说起。
2000年秋季学期开始,我到北京师范大学跟随钟老做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那一年很幸运,与北师大民俗学专业2000级博士生一起,完整地听了钟老一个学期的课,等到第二年我们2001级入校时,钟老已经于夏天住进友谊医院,再也没有能够走进课堂。
记得钟老所授课程的名称是“民俗学与民俗学史”,是给民俗学专业博士生一年级开设的,那年老人家已经98岁,但是一个学期他几乎没有缺过课。民俗学专业2000级博士生共有4位:尹虎彬、康丽、陈金文、杨秀。其中,虎彬师兄最年长(他生于1960年3月,长我三岁),陈金文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康丽、杨秀两位都是70后了。
我除了听钟老的课,其余时间几乎全部用于学习英语,准备第二年的博士入学考试。我本科毕业便留校工作,没有读过硕士,英语还是1980年代初期上大学本科时学的公共外语的水平,而且已经撂下了十多年。与虎彬兄一起听课,我俩又都是在职读书,年龄也相近,因此许多话能够说到一起。起初,虎彬兄很关心我的英语学习,时常会和我聊上几句外语学习的事情,但他很快就发现我的英语水平实在太差,没法对话,也就不太多说了。记得马上就要参加博士入学考试了,他听我说起,我连答题卡都没有使用过,课后他专门留下来,用他自己画的答题卡,详细给我讲解怎样使用答题卡,甚至还讲到填写技巧——如果题目不会如何填写有可能会多得分的窍门,最后还把他随身带的2B铅笔和橡皮都给我留下了。
虎彬兄是朝鲜族,我所接触的民俗圈的少数民族学者外语都很好,他也是其中的一个。虎彬兄英语极好,曾去过美国哈佛燕京学社进修,还翻译了口头传统研究领域的代表性著作——洛德的《故事的歌手》,与朝戈金、巴莫曲布嫫等成为倡导口头传统研究的重要学者。他还参加了民俗学民间文学领域著名的芬兰暑校,亲炙国际知名学者的教诲。
2001年10月,我成为北师大民俗学专业2001级的博士研究生,成为钟老生前最后招收的关门弟子之一,虎彬也成为了我的同门师兄。2002年1月钟老以百岁高龄仙逝,钟老指导的尹虎彬、巴莫曲布嫫和我三位在读博士,作为老人家的“遗产”,一起转到了刘魁立先生门下,我们继续延续着同门师兄弟的缘分。虎彬兄和巴莫先我一年于2003年毕业,我2004年也顺利获得博士学位。
此后数年,或因魁立老师同门的缘故,或因民俗学同业的机会,与虎彬兄有更多相聚。印象比较深的,2004年6月初,我论文答辩,虎彬兄和诸位同门都前来为我助阵,答辩会结束后的聚餐,魁立老师率领着大家一起都喝的十分尽兴。2004年9月,为魁立老师70岁贺寿,同门诸位齐聚济南和青州数日,虎彬兄也参加了,师生欢聚,其乐融融,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2008年春天,我调入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所工作,宗教所在社科院大楼8楼,民族文学所在11楼,因而与虎彬兄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
在魁立老师指导的学生中,论入门先后,张雅欣是魁立老师指导的第一届博士(2001年),林继富是第二届(2002年),我和虎彬兄、巴莫是钟老去世后转入魁立老师门下的(2002年),施爱东的博士后合作导师是魁立老师(2002),此后还有刘晓峰、李春园、孙冬宁等都更晚一些时间了。论年龄大小,虎彬是魁立老师弟子中的老大,也是我们这些同门的老兄。
2014年10月,中国民俗学会第八届代表大会在昆明云南大学召开。在这次大会上,中国民俗学会的会长、副会长采用了新的选举方式:会长、副会长不提候选人,由常务理事会无记名投票选举产生。在第八届选举中,虎彬兄当选为副会长,四年后的2018年11月,在第九届代表大会上继续被选为副会长。虽然,中国民俗学会的副会长不过是一个群众性学术组织的荣誉职位,当选之后,只有为学会会员服务、为学科发展尽力的责任,没有任何实惠,但是能够连续两届当选,显然是虎彬兄的学问得到了学界的认可,人品更为同仁们所赞誉的结果。
2014年虎彬兄从民族文学研究所调入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那几年恰逢民族所的多事之秋,担任纪委书记、副所长的他工作一定比在民族文学所时忙多了,偶尔见面时看上去也劳累多了。但是,自2014年至2018年连续五年,无论工作多忙,中国民俗学会每年的年会虎彬兄都去参会,他曾经对我说,平时帮不了学会多少忙,年会时到会也是对学会的支持。
虎彬兄和我都关注民间信仰研究领域,他的后土信仰研究(专著《河北民间后土地祇崇拜》)、民间信仰研究的新观念(论文《传承论的民间信仰研究》)等均是该领域广受关注的优秀成果。特别是他关于后土信仰的研究,立足于扎实的田野调查,又结合清代以来的民间文献资料,既有个案分析,又有理论探讨,是后土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虎彬兄一直在河北调研后土信仰,山西万荣的后土祠自汉武帝以来就是后土崇祀中最重要的信仰空间,虎彬兄也一直有意去万荣考察。2018年4月末,世界宗教研究所与山西万荣县人民政府联合召开“2018年后土文化研讨会”,我特别邀请了虎彬兄到会指导,会议期间,我们一同参加万荣后土庙会,考察著名的万荣后土祠,拜谒解州关帝庙,他的“谦和君子之风”,令参加会议的宗教所博士生至今难忘。
虎彬兄为人处事极其低调,但他有自己严格遵守的做人做事的原则,而且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够坚持原则。他轻易不公开评价人,但在酒后的氛围中,在三五位知己好友的面前,他又会愤然直言,评说人事针针见血。在与朋友的交往中,他待友真诚,总是给人以鼓励。
虎彬兄最怕给人添麻烦,似乎从没有听说过他为了自己的事情找组织、求朋友。感觉中,无论是家事、还是工作中的麻烦事,他大多都是默默承受、独力承担,也很少向人倾诉。在他去年查出病来之后,做了放疗、化疗和手术,这个过程中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我和多位朋友都曾经联系他要去探望,但他似乎拒绝了所有朋友的探望,怕给朋友们添麻烦应该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
在几次与虎彬兄联系去探望都没有应允之后,去年12月5日忽然接到他的微信,邀请我12月24日参加他指导的博士后出站报告会,我非常高兴的接受了邀请,并以为他能够工作一定是病情好转了。12月18日,他又微信我,告知报告会改了时间和地点。这些事情他完全可以交代学生们来做,但他却是亲力亲为。1月7日谷宇的博士后出站报告会,是由虎彬兄亲自主持的,何星亮、曾少聪、张继焦等出席。那天,虎彬兄面容憔悴,十分虚弱,但他精神很好,参加完报告会,还坚持留下来与大家一起晚餐,直到晚餐结束后在东来顺餐厅门口与我们道别,看着我们离去。实在不愿意回想,那天的离别,竟成为今生今世与老兄的永诀!
人生无常,天不假年!60岁,正是人文社科学者学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刻。这两天,虎彬兄的身影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也一直在想,假如再有一次生命的选择,虎彬兄还会选择他今生走过的道路吗?虎彬兄不会回答我了,我也苦思不得答案。
2020年3月15-16日 子夜
文章来源:作者提供
图片来源:中国社会科学院多位学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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