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菊]临夏回族的民俗医疗体系


原文标题

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研究刍议

——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的田野调查


摘要:回族存在独立的应对疾病的民俗医疗体系,该医疗体系有独特的致病原因解释、疾病类型、治疗者和治疗仪式与过程。该医疗体系俨然已成为了回族大众对抗和治疗疾病的重要医疗选择,与中西医分庭抗礼。该医疗体系发挥了重要的功能,体现了一定的优势;但同时也有一定的不足,应辩证看待。


关键词:回族;民俗医疗;临夏回族自治州;医学人类学


世界上大多数地区的医疗系统都是多元的,阿瑟﹒克雷曼医疗模式理论的一个假设认为“除了少数缺少专业人员或土俗医生的社会,一般社会之医疗系统均能利用三分法分出三个次体系:专业人员、大众医疗、土俗医生。”临夏地区的医疗系统也是多元的。“在临夏回族社区存在三元医疗体系,专业人员指经过专业培训的中西医学医疗人员;大众医疗指个人和分布于家庭、社区、社会的重要他人形成的医疗观念和医疗行为;土俗医生则是指归属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的人员”我们对于专业人员和大众医疗比较熟悉,而对于土俗医生所对应的回族民俗医疗体系则较为陌生,学界对之也少有研究。回族民俗医疗体系有独特的致病原因解释、疾病类型、治疗者和治疗仪式与过程。该医疗体系在根本上具有宗教属性,基于伊斯兰文化与信仰的底蕴而产生。同时它又夹杂着中国民间文化的特性,因为回族是在中国多民族文化的宏观语境下而形成的民族,难免受到中国多民族民间信仰与文化的影响。下文将对该医疗体系进行整体性解读。



01

病因解释


“病因理论是研究有关疾病发生原因和条件的学说……几个世纪以来,理论有许许多多,但在传统医学文献中出现的只包括‘自然’和‘非自然’两个病因体系。”其中,“非自然”病因体系又称为拟人论病因体系,在该体系中,“不适被认为是由超自然的神、鬼、祖先的灵魂或者是具有超自然能力的巫师或者女巫、恶魔有目的的干扰引起的。”回族民俗医疗体系典型地属于“非自然”病因体系(拟人论病因体系),是从超自然的层面来解释患病原因。从宗教解释层面来看,“易卜劣厮”是罪魁祸首;但在民间回族大众的认知中,修炼的动植物与鬼也是使人患病的元凶巨恶。


其一,宗教解释:“易卜劣厮”是罪魁祸首


在调查中,笔者获悉了有关“易卜劣厮”的故事:“易卜劣厮”曾经是教门(伊斯兰教)里的一个重要人物,因犯了罪,受到安拉惩罚。他发誓要做坏事,使大部分人犯罪,被充到火狱中去,除非一小部分真正惧畏安拉的人。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对“易卜劣厮”亦有如下记载:黄牛篇,第34节“当时,我对众天神说‘你们向阿丹叩头吧!’他们就叩头,惟有易卜劣厮不肯,他自大,他原是不信道的。”高处篇,第12节“主说:‘当我命令你叩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叩头呢?’”他说:‘我比他优越;你用火造我,用泥造他。’”高处篇,第13节“主说:‘你从这里下去吧,你不该在这里自大。你出去吧!你确是卑贱的。’”高处篇,第16节和第17节“他说:‘由于你使我迷误,我必定在你的正路上伺候他们。然后,我必定从他们的前后左右进攻他们。你不致于发现他们大半是感谢的。’”高处篇,第18节“主说:‘你被贬责地,被弃绝地从这里出去吧!他们中凡是顺从你的,我必以你和他们一起充满火狱。’”山洞篇,第50节:“他本是精灵,所以违背他的主的命令。他和他的子孙,是你们的仇敌。”


从上述民间故事和《古兰经》资料记载看:“易卜劣厮”本是精灵,曾遵循正道,是伊斯兰教中的一位重要人物,被视为天神。但是他骄傲自大,劣根性难改,瞧不起真主所创造的人类。于是受到真主惩罚,成为伊斯兰教中的恶魔,拥有众多的子孙或部众。这些子孙或部众也被回族大众笼统地称为“易卜劣厮”,只是在力量上有所悬殊,有大恶魔与小恶魔之别。“易卜劣厮”是人类的劲敌,与人类共处于一个世界之中,只是不能为人类肉眼所见。正如某清真寺阿訇所言:“‘易卜劣厮’是肉眼不可见的妙体。人自出生时即有天仙和‘易卜劣厮’跟随。‘易卜劣厮’是教唆者,在世人心中挑唆令其行坏事。”“易卜劣厮”除了教唆人们做坏事如打架斗殴、偷盗、喝酒、赌博、不拜主、不赞圣等外,一旦人们与“易卜劣厮”产生冲撞或被其“跟上”,那么人们便会生病。从宗教解释层面来讲,“易卜劣厮”是回族患病的罪魁祸首。


其二,民间认知:修炼的动植物和鬼也是元凶巨恶


除“易卜劣厮”外,修炼的动植物与鬼同样会使人患病,这也体现了浓厚的中国民间文化与信仰的影响。例如“在道教信仰中,神仙指通过修炼得道、神通广大、变幻莫测而又长生不死者。在民间文化的观念中,人、某些动物和植物都可以通过修炼成仙,摆脱物理世界‘必然律’的束缚。另外,在中国普通民众的认知观念中,普遍存在着阳世和阴世两个世界,人死后灵魂要前往阴间,阴间的生活在许多方面与阳间相同,需要钱财,需要子孙供奉。无人供奉的亡灵被称为孤魂野鬼,生活凄惨,会伺机袭击人们,致使人们患病。”回族大众也有相似的认知,尚未修炼成仙的动植物被冠之以妖精的名称例如猫精、狐狸精、羊精、树精等等,这些尚未成仙的精,无人供奉,在它们需要衣食钱财或一安身之所时,便会与人体接触或附体于人,致人生病。另外,伊斯兰教将世界划分为今世与后世,人的功过在后世将得以清算,有功修的人进入天堂,为非作歹的人将入火狱。除了天堂与火狱,回族大众又吸纳了孤魂野鬼的概念,认为“人的灵魂,一些在天堂,一些在火狱,一些在流浪。”正是这些流浪的孤魂野鬼会袭击人,使人生病。一般来讲,有如下三种人去世后会成为孤魂野鬼:其一,今世的违抗者。不服从真主命令,胡作非为的人。其二,意外死亡心中有冤屈、怨恨、牵挂的人。其三,未按照伊斯兰教义送葬的人。一般来讲第三种情况较为少见,主要为旅途在外、经商、打工的人,去世后不能及时按照伊斯兰教义送葬或者未按照伊斯兰教义送葬。


在调查中,笔者发现人们普遍认为身体虚弱、胆小、信仰不虔诚的人往往是“易卜劣厮”、修炼的动植物和鬼袭击的对象,在根本上向患者解释了患病原因。由于‘易卜劣厮’在回族大众的生活中已经演化成恶势力的代名词,例如,一个人心坏,人们便会说此人是个“易卜劣厮”;行坏事的精灵和鬼也被笼统地称为“易卜劣厮”。为尊重回族用语以及行文方便,下文将用‘易卜劣厮’通指“易卜劣厮”、修炼的动植物和鬼三种神灵。


易卜劣厮纹章

02


疾病类型


回族民俗医疗体系所治疗的疾病,与汉族所言的“邪病”在根本上有相通之处。“邪病是由于仙家(多指还未修炼成仙的动物)、鬼甚至是神的纠缠、干扰所造成的身心状态的不正常和不舒适。”根据调研资料,笔者将“易卜劣厮”引起的身心状态不正常和不舒适归纳为如下三种类型:


其一,心理恐惧


心理恐惧被回族视为“易卜劣厮”侵扰而造成的不正常或不舒服的一种疾病类型。对于成年人而言,一个人突然间、莫名地恐慌、心急与害怕,却找不出具体原因时,便会断定自己被“易卜劣厮”跟上了。此时他们会与一些容易被“易卜劣厮”跟上的特殊经历相联系,如起夜如厕、深夜外出行夜路、在偏僻的山间田埂出没等。一位调查对象讲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自己和丈夫在镇上做些小生意,有一天很晚了才回家,第二天醒来,觉得心里慌慌的、怕怕的,大概是被‘易卜劣厮’跟上了。”对于孩童而言,主要是指由于惊吓而造成的心理恐惧,表现为爱哭、不睡觉、眼神呆滞或给人病怏怏的感觉等异常现象。外在缘起是亲邻友朋来访,跟随而来的“易卜劣厮”与孩童有了接触,致使孩童害怕、恐惧。笔者在调研期间,与当地调查对象同行时,走到别人家门口或者自家门口时,特别是家中有婴幼儿的,她们多会要求笔者与她们一块在门口稍作停顿,以防“易卜劣厮”跟随进入家门,侵扰家人。


其二,突然间、游走式、难以治愈的疼痛


突然间、游走式、难以治愈的疼痛是“易卜劣厮”侵扰而造成的不正常或不舒服的另一种疾病类型。这一类型比较特殊,因为疼痛是医学疾病的最主要症状体现。回族对此也有深刻的认知,于是形成了一定的标准用于区分医学疾病和“易卜劣厮”引起的疼痛。医学疾病的疼痛有明确的医学诊断,并且经过治疗可以治愈。“易卜劣厮”引起的疼痛,主要是身体部位突然间、游走式、久治不愈的疼痛。其中,“突然间”的特性与人们的思维直接关联,之前从未疼痛,突然间疼痛一定是因为不寻常的因素所引起。“游走式”特性与回族关于“易卜劣厮”的认知有着密切联系,回族认为“易卜劣厮”躲藏在人的血管之内,它可以随着血液的流动,在人体内的不同部位停留。例如一位老年回族妇女认为自己被“易卜劣厮”跟上了,说道“我有时左胳膊疼、有时右胳膊疼,有时又膝盖疼,这个疼好像长了腿一样,会跑,很奇怪。”“久治不愈”的特性则是与医学的局限性相关,现代医学的种种局限性使很多确诊的疾病特别是慢性疾病难以康复。另外患者受自身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往往也无力进行彻底治疗。在现代医学疗效甚微时,回族会怀疑疾病的性质判断和归属,认为是“易卜劣厮”侵扰导致的疼痛。此三大特性既可以并存,也可以单独存在。


其三,“不松凡”


“不松凡”是西北方言,有“不容易”、“不舒服”的意思。“不松凡”有诸多的指代,在本文,则专指被“易卜劣厮”侵扰而导致的疾病。“不松凡”较前两种疾病,更为严重。神志不清是该疾病最根本的症状表现:或表情木讷、呆坐无语;或痛哭不已;或暴躁无常,出现语言暴力、肢体暴力。缺乏自我控制的能力,并且多已丧失理智。此症状表现多有间歇性特点,给人时好时坏的感觉。他们处于一种脱离其正常生活的临时或紧急状态,往往喜好扮演他人角色。“例如一位青年回族妇女‘不松凡’后,有次她告诉父亲自己是家族中的某位长者。哭闹打骂一阵后,她睡了一觉,清醒后又恢复了平常状态。只是仍会反复发作。”除神志不清外,该疾病也会伴有前两大疾病的症状体现,例如心急、心慌、恐惧及身体部位的疼痛等。但“神志不清”是判定“不松凡”的根本症状。在传统人类学经典著作中也有类似的疾病,例如“如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有拉塔病(Latah)、行凶狂(Amok)和缩阳病(koro);加拿大森林地区的冰神附体(wililge);澳大利亚北部的灵魂附体(Molgri);日本冲绳岛的矮奴(EMU);蒙古的比伦奇等。”这些均是源于特定的文化环境而产生的。


阿瑟·克雷曼在中国开展了精神疾病的跨文化研究,发现“在中国特定的文化和政治条件下,神经衰弱被医学专业人员和普通人普遍接受。它承担了抑郁症所不能承担的、将社会问题医学化的社会功能……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社会矛盾和冲突的缓和机制。”在此研究基础上阿瑟·克雷曼提出了“文化特定症”概念即“在特定的文化环境里产生的特殊病症,其症状和治疗方法都不可混同于普通疾病。”心理恐惧和突然间、游走式、难以治愈的疼痛及“不松凡”都是在回族文化环境中产生的特定病症,需要特定的治疗者采用特定的治疗仪式和过程予以治疗。



03

治疗者


与我们所熟识的治病经符相似,回族民俗医疗体系也有治疗疾病的核心载体即“都哇”。“都哇”又写为“都阿”或“杜阿义”,系阿拉伯语的音译。其定性直接出自《古兰经》和圣训,从根本上来讲,它既是向真主祈祷,感赞真主,求真主赦免、宽恕和赐福的行为以及意念,还指代向真主祈祷的祷文。治疗者念诵一定的祷文后,在实物如糖果、干果、水等上面吹气,或在纸上、碟子上写经文便形成了可治病的“都哇”。通晓“都哇”的治疗者主要有两大群体。


其一,清真寺阿訇


清真寺阿訇因自身的宗教学识而备受尊敬,同时也自然地成了为回族大众吹“都哇”的特定群体。阿訇的“都哇”具有“集体性”和“个体性”特点。“集体性”是指在特定宗教节日如“圣纪”,阿訇念诵《古兰经》、赞圣等,回族携带冰糖、白糖等糖类至清真寺大殿,诵经完毕而形成的“都哇”,未针对特定病人或病症,是为所有人向真主祈祷而形成的“都哇”。“个体性”是指个人因感觉不适如疼痛、恐惧等而特地至清真寺,向阿訇描述疾病症状和感受,请阿訇吹“都哇”。清真寺阿訇最常用的“都哇”多是来自《古兰经》,如开端章和三个求护章等等。患者清洗身体之后,按要求直接服用佩戴“都哇”即可,没有治疗仪式。清真寺阿訇作为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的治疗者,他们所针对的多是无病或者病情较轻如心理恐惧或身体疼痛的回族。可以说,清真寺阿訇处于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的预防或初级治疗的阶段,大多数患者在经历此阶段后,会寻求更为专业的治疗,他们更为相信专研治病“都哇”、并以此为业的人,笔者将之界定为民间职业人员。


其二,民间职业人员


民间职业人员是因一定契机而通晓“都哇”的普通回族大众,既有成年男性、女性,亦有儿童。其中,有人声称能够看到“易卜劣厮”。这一群体无性别、年龄的限制和制约,治病有效,便有名声,患者便会慕名而来。但并不是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该群体的一员。一般来说,有三类人可成为民间职业人员:其一,有过严重的患病经历者。如和政县某村中年妇女,该妇女本是临夏县刁祁人,五年前搬至现在居住的村落。她曾被“易卜劣厮”纠缠,求治无效,即将过世。恰逢一位“上家”到来,因其家庭贫困,只得以普通食物招待“上家”,“散”三元钱于他。她将病情告之“上家”。“上家”说:“你会好起来的,不会无常(过世)。今后会有很多人来看病,不可贪心,给多少要多少。”她痊愈后,患者渐渐登门造访,不久便声名在外。其二,天赋异禀者。如临夏县某村庄的老年男性,年轻时,他遇到一位“上家”,熟知“都哇”经文。“上家”见他天资聪颖,具备学习“都哇”的潜质,便把经文传授与他。经过多年的潜心专研,他的“都哇”已广为人知,美名在外,每天慕名前来治病的人不胜其数。其三,世代传承者。如前述案例临夏县某村庄老年男性的儿子也已开始子承父业,他潜心研修“都哇”经文,已渐渐独当一面。民间职业人员除了使用《古兰经》和《圣训》中的“都哇”外,他们往往还会使用其他伊斯兰经典著作中的“都哇”。“都哇”愈是偏僻,愈是被认为有效。回族是全民信教的民族,男女老少均受过一定的宗教教育,是民间职业人员能够通晓“都哇”,并声称能看到“易卜劣厮”,从而能治病救人的心理和现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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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治疗仪式与过程


为使患者达到康复的目的,除了患者个人层面的虔心祈祷,服用佩戴治疗者的“都哇”外,大多数情况下,还需要一系列的通过仪式,帮助患者寻求平衡点,使生活恢复常态。这些通过仪式是在民间职业人员主导下开展的,受特定文化的影响,宗教层面和家庭层面的人员亦在一定程度上参与治疗,下文将分别论述:


其一,民间职业人员层面


民间职业人员主要采用如下步骤和仪式:第一,原因解释。民间职业人员根据患者及家属的口述和本人观察,给予原因解释,如“晚上起夜被‘易卜劣厮’跟上”等。第二,念经。民间职业人员在病人面前,念诵《古兰经》以及特定祷文,念过之后,往病人身体部位吹气。第三,使用各种可见实物的“都哇”。令病人当场服用或佩戴,以及点燃“都哇”以烟熏“易卜劣厮”。第四,遵圣行“投石打鬼”。在房屋内以及庭院角落投掷石头打“易卜劣厮”。第五,宰鸡。临夏民俗认为“易卜劣厮”爱吃肉,其中一只鸡,患者可以食用,另一只鸡则不可食用,清理干净连带鸡毛、内脏等埋至偏远的地方。在笔者看来,宰鸡与其他民族的献祭有一定的相像,以鸡为祭品使“易卜劣厮”得到满足并离开患者。第六,闭门若干日,一般是七天,经过上述治疗后,病人在家中静养,按习俗要求服用贴戴“都哇”。


纵观治疗过程,笔者认为第一步“原因解释”是告诉患者“为什么是你而非他人患此种疾病”,在心理上使患者接受患病事实,了解患病原因。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的病因属超自然病因论,“疾病在此种医学观下不注重症状之去除,而注重病因之去除。”。后面的五步通过具体的仪式环节,积极祛除病因,促使患者康复。


其二,宗教层面


民间职业人员经过上述治疗后,往往要求患者家属为患者念“和亲”。“和亲”为阿拉伯语音译,是由阿訇主持的向真主祈祷、感赞圣人的宗教功修性活动。临夏回族念“和亲”有如下几个步骤,第一,准备工作。包括打扫庭院卫生、购买加工食品、清洗餐具以及邀请清真寺阿訇、满拉、村内男性、家族成员、亲戚参加该活动等。第二,念诵《古兰经》。阿訇以及满拉竭尽所能将《古兰经》念诵一遍。第三,赞圣。《古兰经》念诵完毕,众人在阿訇的带领下均站立,每人手持一根卫生香,感赞圣人。第四,散钱。赞圣期间,患者家属散钱于众人,一般来讲,阿訇得二十元,满拉得五元,男性得三元,妇女、儿童得两元,此举意为不仅使真主喜悦,同时使在场的人均喜悦。第五,忏悔。因自己的罪行向真主忏悔,祈求真主饶恕。第六,接“都哇”。此“都哇”不同于前文所使用的可见实物性质的“都哇”。它是仪式性行为:即伸出双手,手心朝向面部,念诵一定的祷文特别是为患者向真主祈祷的祷文,念毕,双手贴脸,大拇指置于耳后,双手从上至下把整张脸抹一遍。第七,“宴席”。在场男女在不同房间席位落座,患者家属端上饭菜招待客人食用,宴席之后,念“和亲”活动便告以结束。


念“和亲”是回族向真主祈祷的一种宗教功修活动,希望真主应答他们的请求,将患者所承受的疾病与痛苦收回,得到真主的喜悦和赐福等。毋庸置疑,念“和亲”也是治疗的一个重要仪式,在宗教层面积极配合了民间职业人员的治疗活动。


其三,家庭层面


除了上述两个层面的治疗外,患者的家属因受特定文化的熏陶和影响,会采用独特的方法配合治疗。一般来讲有如下两种措施,第一,行为语言甚至行动上,严厉对待患者。第二,饮食上,严禁患者吃“荤腥”。下面结合具体案例进行分析。一位就读高中三年级的女孩,父母离异,与奶奶共同生活,内心压抑。此时村内一位男性过世,人们认为他未受真主喜悦和接纳,成为孤魂野鬼。他附体到女孩身上使女孩不舒服。父亲常常对她怒目而视,在言辞上也比较严厉,有时还会使用暴力。他们认为打骂、恐吓可以将鬼吓走。在饮食方面,香美的‘食物’特别是肉类不让女孩食用。如果对女孩太好,鬼则会留恋女孩的身体和家庭,不愿离去。在治疗过程中,家庭层面的上述措施与民间职业人员层面和宗教层面的仪式与措施环环相扣,发挥着一定的作用。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人们之间的交流与治疗仪式包含着让人难以置信的潜能,象征性行为与语言在很多治疗仪式中的确会达到其预期的目的,影响人们的身体和心理。上述三个层面的仪式活动与措施,同样也能在患者的身体和心理方面起到惊人的治疗作用。使患者今生后世的社会关系得以修复,找到生存的平衡点,最终得以康复。从文化信仰层面来讲,则是患者的痊愈依赖于真主的仁慈、护佑和赦免。真主将疾病收回,人便得以恢复健康。



05

结语


我国有56个民族,各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互相影响,形成了既有民族特点并有一定共性的民族医学知识。此外,还存在着一些缺乏系统医学理论的民间医学知识和治疗仪式。中国回族亦是如此,它既有回族医药学的民族医学知识,也有基于伊斯兰信仰并伴有民间文化特点的一套医疗体系,笔者将之命名为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由于回族是全民信教的民族,在治疗疾病方面对于民俗医疗体系普遍较为依赖,使得回族民俗医疗体系与中西医并驾齐驱、三足鼎立。回族民俗医疗体系在学界还未得到足够的重视和充分的研究。笔者根据长期而详实的田野调查资料,对之进行了大胆的体系建构,包括病因理论的解释、疾病类型的界定、治疗者的分类和治疗仪式与过程的解析。由于并无前车之鉴,必然存在一定的不足之处,笔者欢迎学界学者的批评和指正,并在今后的研究中不断予以完善。


回族民俗医疗体系在回族的生活中起到了举足轻重、不可替代的作用,值得我们对之进行深入的研究。当今世界,现代医学作为主流医学占据着统治地位,回族民俗医疗体系能够生存和发展下来,正是取决于它的功能即心理安慰剂作用及因之而来的有效性。“一种医学体系被认为有效,可能还取决于它的安慰剂效应。就是说,患者经治疗痊愈是因为他们相信他们所接受的治疗是有效的,即使这些治疗方法对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帮助也是如此。”回族民俗医疗体系提供了一套理解疾病的观念,解释了患病的深层原因,并有特定的治疗仪式。在心理上和精神上使病人得到了巨大的支持。病人的身心也配合治疗产生着积极的变化,进而逐渐康复。即使病情不能康复,也能使患者心灵平静,达到一种心理平衡。该体系除具有上述功能外,也有一定的不足:过度服用回族民俗医疗体系治疗疾病的核心载体“都哇”,特别是用墨汁写在纸、铜板、瓷盘上的“都哇”对身体有害;单纯地依靠回族民俗医疗体系治疗疾病,在某些情境下会耽搁延误疾病的治疗时机,对患者产生不利影响。通过对回族民俗医疗体系的分析和解读,笔者认为以科学医学的旗帜对之进行批判和压制,简单、粗暴地将之视为封建迷信的做法和行为有失公允。学界应该给予回族民俗医疗体系更多的关注,既要对该体系的功能有充分的认同和肯定,同时对其不足也有明确的认知和了解。



(本文刊载于《文化遗产》2013年第2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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