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鱼鳞滩:正月初一,吃一碗粑啊!
文/图 付海鸿
农历新年的第一灶柴火
02
贵州:年味从吃刨汤开始
文 唐郡 图 唐万平
在我们贵州,年味是从杀年猪开始的,每年到了腊月间,农村里猪儿养得膘肥体壮,择一个好日子,主人家就开始打电话给城里的亲戚朋友,来我们家吃刨汤咯!亲戚叫上亲戚,朋友叫上朋友,三五成群,欢喜热闹,提些水果都往村里去。
“刨汤”不是“庖汤”,“庖”这个字太文雅了,“刨“指的是现场杀猪,用热水烫猪皮,用铁刮子刨猪毛,最后一堆白花花的猪肉摆在杀猪凳上,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观,带着贵州农村特有的乡土气息和过年的快活劲儿。
接着主人家就张罗着搭灶台,摆桌子,有蜂窝煤炉,有电磁炉,还有砖搭起来的土灶,坐的凳子也参差不齐,有很矮的小木凳,有塑料凳,歪歪扭扭的小椅子。大家不是亲戚就是朋友,主人也不必多说,七手八脚找凳子、分碗筷、调火势……各自忙碌各自吆喝。
每桌一个火锅,里面是由女主人调制好的酸汤锅底,锅里的酸汤咕噜作响,几根蒜苗叶子还没来得及翻滚几下,满当当一大碗新鲜的猪肉倾倒下来,不一会空气中开始散发出鲜美的肉香味。一锅好吃的刨汤包括三个要素:酸汤要鲜香,猪肉要现杀的,蘸水要够味。蘸水是贵州美食的点睛之笔,里面以辣椒为主,辅以姜葱蒜花椒酱油盐,并用锅里的酸汤调制而成。每夹起一片热腾腾的肉,到蘸水里打个滚,肉本身的鲜香被放大,加上辣椒和各种佐料的独特香味,让一片肉有了更丰富的味道,平时不怎么爱吃肉的人,这时也停不下来。肉吃了几轮,就该放萝卜青菜了,蔬菜都是刚刚从地里摘来的,仿佛还带着露珠。用酸汤一煮,清新爽口,尤其下饭。
刨汤的还有一种经典吃法,是大杂烩干香锅,一头猪的每个部位都在这锅里得到升华。首先是猪肝,丢进滋滋作响的糟辣椒(酸辣椒)锅里爆炒,放上几根大蒜苗,闷香出锅,猪肝的滑软鲜香恰到好处;瘦肉的炒法类似,不过配菜是用土里新鲜拔的白菜梗子切丝,清新爽口;肥肠也用糟辣椒炒,但是要多放芹菜,一方面是为了祛除内脏腥味,另一方面芹菜与肥肠搭配,别有一番风味;五花肉的炒法完全不同,五花肉需与豆豉搭配,爆炒时放入豆腐干,豆豉香味融入五花肉和豆腐中,香味浓烈,咸香滑嫩。这几种食材都是单独炒制,最后如什锦拼盘一般倒入火锅中,小火烹着,热气腾着,焦香四溢,一群人热闹地大吃大嚼,这就是年的味道吧。
今年我们家年夜饭上的腊肉、香肠、血豆腐
刨汤吃完,通常都还剩很多白胖的猪肉,每个主妇都忍不住开始帮主人家安排起来:这坨肥肉用来熬油,五花肉做腊肉,后臀瘦肉做香肠,血做血豆腐……一边啧啧,一边摇头:“这头猪老实(着实)安逸!”
主妇们盘算的香肠、腊肉、血豆腐等食物,都是贵州过年必备的吃食,做起来挺复杂,需要拌料、腌制、风干、熏烤……这些复杂的工序往往会耗时半个月之久,所以从刨汤结束后,这些腊味就开始制作,也就预告着新年快来了。
谁家都有几个在农村生活的亲戚,在我的印象中,腊月间,仿佛每个周末都是在吃刨汤中度过,日子也就是从吃刨汤开始,慢下来松下来,“年味”也就从此越来越浓了。
03
山西:与胡麻油的默契
文 孟榕 图 张秋美
在家乡山西北部,每到春节将近,街头巷尾便飘出馥郁甜醉的香气——这是主妇们在用胡麻油炸熟食。
从她们窗下走过时,我常怀着好奇心,试图还原窗内的情景:如果气味里甜味的比重较大,那么她们可能是在炸麻叶,这是一种四瓣发面甜食;如果食物入锅时有“噼里啪啦”的爆烈声,那便是炸黍子糕——一种可咸可甜的包馅油果子。因为其谐音“高”,所以便成为春节讨口彩必备;如果随着竹筷翻搅,锅里发出轻省的脆响,那想必是炸麻花。因为做此物的最高境界便是,轻若无物,脆而有余味;偶尔,这胡麻香气里掺着被热油降服的辛味,那便是在炝细叶韭。这是一种伞状野生小粉花,热油烫过,爆出近似葱花、但更为精致的香气,给面条调味,再好不过。
云状油食
能够孕育出这么多美味吃食的胡麻油,是山西北部的常用油。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笼罩在胡麻油熟食所散发的香软气息里。正如其名称中的“胡”所揭示,胡麻是原产于地中海地区的油料作物,直到汉代,胡麻才传入中国北方。用油炸食物的吃法,原本就是汉代才传入中国的“胡俗”。因为胡麻适宜生长于凉爽的气候,所以主要分布在甘肃、山西、内蒙古、宁夏等地——相比于割裂自然气候与地形的省份罗列,让人印象更为深刻的是,儿时春节前家中炸熟食的情景:
炸麻花
每年腊月二十出头,街坊们便开始隔三差五轮流炸熟食。之所以每家轮流炸,是因为炸熟食往往需要多人协助,无法同时进行:且不说那面团发酵后的硕大体积;且不说热油、切面团、下锅、捞油食的快节奏;光是和面时需要的油、水、碱面等其他辅料的比例,可不是一个人可以准确把握的。炸熟食那天,家里聚满操着不同口音的街坊阿姨们,她们手脚麻利地配料、下锅,表情微微严肃,俨然胸有成竹的化学家。阿姨们之所以口音不同,是因为山西地形复杂,即使隔一座山,口音都有变化;也更因为口内外(长城内外)婚娶极其常见。如果其中恰好有来自内蒙古的阿姨,就再好不过:内蒙古是胡麻油主产区,那里的姑娘们经过耳濡目染,大多有着油炸食物的高超技艺。例如:炸麻花前和面,要多放生鸡蛋和胡麻油,少掺水,这样炸出来才香酥松脆;若是炸麻叶,放糖要克制,因为糖多了麻叶会发黑;如果面团是酵母粉发酵的,则要添上一撮碱面,以去掉夹生气……遇到这些诀窍,母亲和我总会记在心里。待到我们自己尝试,炸出来的熟食味道似乎还是有所缺失。
我想,这缺失的部分也许就在于,口外阿姨们与胡麻油天长日久的亲近,正如她们可以光凭直觉便倒出和面所需要的油量。这几乎印刻在身体里的默契,又怎是刻意学得会呢?
04
广西:春节的“枕头粽”
文 梁昭 图 阿波
到了四川以后,我吃过肉粽、甜粽、凉粽。从年头等到年尾,却没见过在广西吃的“枕头粽”。我给别人比划那粽子“这么长,这么宽”,他们都说“这么大呀,怎么吃得完?”
在我看来,只有重如砖头的枕头粽才算得上是严肃的粽子,其他的无非是粽子界闹着玩儿的小玩意儿罢了。枕头粽,顾名思义,即状若枕头的粽子。今年我小叔帮我量了量他包的枕头粽:长18厘米,宽和高约7厘米。可在我印象里,上个世纪奶奶包的粽子至少有20多厘米长吧——也许因为那时作为小孩儿的我眼里的粽子“显得”大一些?
从前往后:
用粽酱腌制的猪肉、糯米、去皮绿豆、粽叶
包枕头粽的时间在农历二十九前后。要赶得上春节,但也不能太早——在广西的冬天,没有冰箱的话,粽子大约只能存放十天。到了专门包粽子的那一天,奶奶摆开材料:粽叶、草绳,40度温水泡过之后又沥干水分的糯米和去皮绿豆、用酱油腌好的红红的肥猪肉。老人家坐镇,我妈、三婶、小姑、小叔、小婶,轮换着来包。在圆桌上摊开三张交叠的粽叶,往上铺一层糯米,铺一层绿豆,码上酱猪肉,再铺上绿豆和糯米,最后盖上一张粽叶,压紧,转角处折出棱角,最后用草绳等间距缠几圈,拉紧,打上结。一个中间高两边低的枕头粽就包好了。
刚包好的枕头粽(上)
煮熟的枕头粽(下)
煮粽子是一项艰巨的工作。我们家在楼下有个简易雨棚。在里面燃火烧柴,把枕头粽层层放进一个45厘米深的大锅里,加水煮。我四叔得熬一个通宵才能煮好一锅粽子。一个长夜,没有陪伴,他也不寂寞,因为伺候这锅粽子还常常忙不过来:火不能熄,也不能太旺,须慢慢添柴、注意加水,一直要让锅里的水保持微滚的状态。水滚上几小时,粽子终于熟了。
吃粽子也不容易。大年初一的早餐无疑是枕头粽。煮熟以后的粽子在桌子上摆成小山样,有的也用草绳串起来,吊在厨房门角。取一个蒸热,解开绳子,剥开粽叶,像今天切长面包一样切片。每一片跟裹了个螺旋星系似的,一圈糯米,一圈绿豆,中间一点酱肥肉。吃到中间那一口绿豆裹着的肥肉最销魂:绿豆又沙又糯,肥肉入口即化,带着一丝酱香味。可是,为了这一口的奖励,需要吃掉很多胀人的糯米。我觉得很苦恼,吃上两片以后就无法继续了。所以,吃一个枕头粽是三五人的合作项目。第二天、第三天……在节期里,粽子和其他丰富得过剩的食物一起竞争大家的肚皮,伴随着奶奶又是鼓励又是威胁的声声催促“再不吃就坏了!”别说那时候不是每家都有冰箱,就算有,这么大的粽子也装不完啊,所以得努力吃!我家有冰箱,过完年要多带些粽子回去,不但行李提得艰难,节后继续吃粽子也极其考验人的意志。自然,那时我是孩子,这些难题都不是我的。
剥开粽叶的枕头粽(左)
切片的粽子(右)
我之所以对枕头粽的记忆最为深刻,不仅是因为它是广西和四川的饮食文化差异的一环,还因为它是一种人为制造的困难和挑战。从制作,到蒸煮,到吃,每个环节都需要多人合作,需要忍耐。在由枕头粽串联起的时刻,期待马上变成无奈,享受很快转化成忍受;反之也成立。这种滋味,和整个春节的假期,和不是假期的日子,和日常生活的感受,是一样的啊。今天我们假装很快地甩掉重负,我们可以包也可以不包枕头粽,在轻松的选择中津津有味地回忆从前的味道。只是这种回忆的赠与,都来自那些逝去的、固执地制造困难与挑战的“旧时代”的人,比如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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