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信息
20世纪早期,绝大多数前往美国的中国移民被拘禁在旧金山湾的天使岛上,在那里接受严格的体检和无数次的盘问。由于受到《排华法案》的影响,他们被拘留的时间往往很长,不知何时才能顺利踏上近在咫尺的美国大陆。拘留者们把内心的愤怒、挫败、煎熬、孤独、思乡、希望以及绝望化为一首首诗歌,并把它们刻在拘留所的墙壁之上。这些饱含复杂情感的诗歌,作为非常珍贵的一手资料,真实还原了那段心酸的历史。
本书合天使岛题壁诗歌与亲历者口述历史访谈于一集,不仅对于历史研究、文化人类学考察具有相当的学术价值,而且对于正确看待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美国图书奖”获奖作品
列入“美国经典文学书目”
诗歌收入美国高校用书《美国文学选集》
早期华裔文学样本与奠基,华裔文学研究必读书
历史价值、学术价值、文学价值于一体
纪念那些拥有着飞蛾扑火的勇气、承受过无尽绝望与牺牲的华人移民先辈们
这是一部悲伤动人之作,然而读之却令人格外欣喜,皆因此书当属最具价值的历史档案。
——《纽约时报》
这是一部独树一帜的历史学著作,通过详加注解的中国移民诗歌揭示了美国梦中长期被忽视的一面。
——《泰晤士报》
这本书体量精致、设计美观、插图精美,其中收录了大量由天使岛无名诗人创作的诗歌,读后令人为之动容。
——《洛杉矶时报》
开启了美籍华人历史书写领域崭新篇章……能够提醒后世诸生不忘中国移民面对抵达美国之后遭遇的逆境所展现出来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伯克利公报》
这是一部饱含深情、才华横溢的作品。大部分诗歌在任何语境中都可以卓然成篇,幸存者(如今都已老去)对于过往的描述可令读者重新认识中国人的祖先如何乘坐小船前来,怎样遍尝异国的艰辛。
——《焦点》
编者是曾经的天使岛被囚人员的后裔,他们完成了一项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初步研究,为我们呈现了自由民文学书写的样貌……值得对移民文学感兴趣的学者、学生参考,更是美国亚裔文学及其历史研究领域专业人士的必读书。
——《美国少数民族文学》
天使岛如今已经成为旧金山湾风景如画的州立公园。1910至1940年间,有17.5万名中国移民抵达这里,对于他们大多数人来说,天使岛却是他们前往“金山”以及花旗国漫漫征程的最后一站……这部作品集口述历史、照片以及从墙壁上披沙沥金收集来的诗歌于一身,引人入胜……揭开了一个迷人故事的面纱,让读者诸君可以领略美籍华人从先辈那里继承而来足以令他们骄傲自傲的生猛勇气与微妙情感。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
麦礼谦(Him Mark Lain,1925—2009),毕生致力于美籍华人研究,发表过一百多篇论文,并出版了十本著作,其中包括《甘苦沧桑两百年》《从华侨到华人——二十世纪美国华人社会发展史》《成为美籍华人:社区与公共机构的历史》等。
林小琴(Genny Lim),生于旧金山,身兼诗人、剧作家、表演者、教育工作者多个身份。她的获奖剧本《纸天使》便是描述天使岛上那些被拘留的中国移民。
杨碧芳(Judy Yung),生于旧金山,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美国研究专业荣休教授。出版作品包括《解放缠足:旧金山华裔妇女社会史》《美籍华人的声音:从淘金热到当下》《天使岛:移民美国的通道》等。
前言
致谢
引言 《排华法案》阴影下:天使岛上的中国移民
诗歌
壁上所刻:天使岛上中国移民的诗歌
远涉重洋:1—22
羁禁木屋:23—64
图强雪耻:65—90
折磨时日:91—112
寄语梓里:113—135
木屋拘囚序
爱丽丝岛上的诗歌
英属哥伦比亚域多利埠的诗歌
口述历史
“听我讲”:天使岛上中国移民的口述历史
林锦安与林齐高:跨越太平洋的父辈
黎炳:一位商人的“假仔”
谭业精:“讲心事”
刘罗氏:“当初就是如此”
黄太太:“早知道要过这种日子,我就绝不会来这里!”
厨房杂工莫松年:“‘轰’一下子,他们就吃完走人了!”
司徒氏:有关生存与希望的故事
黄拱照:一个有中国人本色的汉子
口译员李华镇:“一定程度的公平”
阮兰香:“无金可淘”
郑文舫:金山客的自述
谢创:囚禁天使岛
余达明:“只因中国彼时国弱民贫”
刘衮祥:“为什么?”
李寿南:“我们的身份属实,没有必要害怕什么”
移民检察官埃默里·西姆斯:“公平处理”
莫景胜:“只好保持乐观态度”
谢侨远:“被当作二等公民”
李佩瑶:“眼泪成一碗多”
附录
天使岛上中国移民申请人被拘留时间(1910—1940),
以及天使岛上中国移民申请人被驱逐及上诉情况(1910—1940)
参考文献
关于编者
译后记:一枕金山梦,几多未了情
《排华法案》阴影下:天使岛上的中国移民
天使岛(Angel Island),坐落于旧金山湾,毗邻鹈鹕岛(Alcatraz Island),现今已是一座风光旖旎的州立公园。曾有50万以上的外国移民从这里入境美国,其中包括1910年至1940年间来自中国的10万华人。以纽约的爱丽丝岛为蓝本,天使岛被建成新的移民拘留所,新移民在这里等待入关体检验放等事的结果。但大相径庭的是,建设爱丽丝岛旨在欢迎欧洲移民来到美国,而建造天使岛拘留所则出于执行《排华法案》,将中国和其他亚洲移民排除在国门之外。在天使岛拘留的人员中间,有70% 是申请入境美国的中国人。他们要在这里经历较之其他移民群体更长时间的检查、口供盘问与拘留,这已经成为惯例。
移民的艰难与拘留的苦痛,两者交汇一处,在很多华人心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于是,很多人开始在营房的墙壁上题诗,记录下他们奔赴美国的苦旅、对于故土家园的思恋,以及在美遭遇引发的愤怒心与羞辱感。有些人不愿意把这些悲伤的故事讲给后人,对此讳莫如深。直到多年以后,在口述历史研究者温情脉脉的劝说下,这些人才愿意一吐心曲。这本诗歌与口述历史的合集见证了这些人在天使岛的辛苦遭逢,持之以恒的抗争以及要在美国开创新生的坚定信念。
“为口奔驰”
中国人移民美国始于19世纪中叶。第一批移民主要来自中国南方省份广东的珠江三角洲地区。金山(中国民间对于加利福尼亚的最常见称呼)的淘金故事如同磁铁一般,吸引了大量的中国人前往美国。他们中间不仅有探矿者,也有工匠、商人和学生,但更多的还是卖力气的劳动者。后者的身影遍及夏威夷的甘蔗种植园,美国西部的矿山、铁路、农场、渔场和工厂。1882年,美国通过了《排华法案》。在此前的三十年间(1852—1882),超过30万华人进入美国社会。他们作为劳工源源不断地进入美国,极大地促进了美国工业的蓬勃发展,利润不断增加,同时也加速了西方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内的扩张。
中英之间曾爆发两次鸦片战争(1839—1842,1856—1860),均以清廷失败告终。之后,积贫积弱的中国被迫开放港口与外国进行贸易,并支付赔偿款200万两白银,其中最动摇国本的是,赋予大不列颠及其盟友以治外法权,这使得他们可以不受中国法律制约。自此,中国人,特别是生活在南方农村地区的人们,生活一落千丈。赋税高企、土地被没收、进口商品的竞争优势、失业的窘境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此外,人口过剩、洪水泛滥、饥荒、匪患、农民起义带来的破坏,持续不断的土客(广州人与客家人)间械斗,更无异于火上浇油。不少人由于滨海而居,很早便与外国商人接触,他们开始前往美国讨生活。当然,这一方面是受到了淘金热的蛊惑,另一方面则是听信了为新世界四处找寻年轻体壮劳工的掮客。
中国人抵达美国之后所受到的待遇绝非友善,这种情况几乎自移民之初便是如此。时值西方对外扩张时期,那些欧洲裔的美国人,笃信命定扩张论,遍身洋溢着白种人的优越感,以所有土地和财富的主人自居,中国移民则沦落为种族歧视与阶级剥削的牺牲品。尽管也有一些白种美国人欢迎中国人的到来,将他们视为美国大家庭的成员,但多数人还是将中国人当作黄祸看待——对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构成道德、种族与经济上的威胁。甚而至于在中国人最初抵达美国之前,很多美国白人便固执己见地认为,中国是一个落后、野蛮、堕落的国度,国内遍布人渣。特别是中国人的种族与文化差异对他们来说更是如隔天壤。无论是大众传媒上还是国会大厅里,中国人的形象被描述为没有道德、充满罪恶、“遍身污秽与疾病”,只能充当苦役,“绝无成为公民之可能”。美国白种人将中国人看作低人一等的种族,将他们与非洲人、墨西哥人与美洲的印第安人归为一类,于是对于中国人多有虐待。
尽管中国人在美国鲜受欢迎,也并未享有一视同仁的待遇,但他们在美国成为世界经济、政治强国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修筑横亘美洲大陆的铁路动脉,华人是中流砥柱,建设美国西部的工业基础设施,他们也是生力军。华工铺设轨道,架设电报线路,开垦沙加缅度-圣华金三角洲(Sacramento⁃San Joaquin Delta)的沼泽地,开发养殖虾和鲍鱼的渔场,种植纳帕⁃索诺玛(Napa⁃Sonoma)大量的葡萄园,培育新的水果、蔬菜品种。无论是对于太平洋西北地区的矿业公司、鲑鱼罐头加工厂,还是对于加州欣欣向荣的农业和轻工业来说,华工都是可以信赖的劳动大军。尽管如此,新到的华工仍然摆脱不了已有的民族成见,受到歧视性法律和种族暴力的伤害。
早在1852年,便颁布了对外国矿工执照收税的法律,这是针对华人矿工的一项举措。到1870年这项法律被废止时,税收额度累计达到500万美元,这约略是该州收入的一半。随着淘金热逐渐由盛而衰,不怀好意的矿主们开始诉诸暴力来驱散华人矿工。有很多华人住在旧金山。为了剥夺华工的生计,让他们的日子不好过,这座城市通过了一系列的条例:《立方空气条例》(Cubic Air Ordinance) 规定,华人出租房屋空气供给量不得少于500立方英尺(约14-16立方米);《人行道条例》(Sidewalk Ordinance)规定,华人在人行道上不得用扁担挑运洗衣物;《辫子条例》(Queue Ordinance)规定,华人罪犯需要剪短头发,这在辫子标志国家认同的年月无疑是奇耻大辱。此外,加利福尼亚还通过了违背民权的法律,其中规定华人不得移民进入该州,不得出庭指控白人,不得申请一切公务局的职位,不得与白人通婚,不得拥有土地。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19世纪70年代,西方社会遭遇了经济大萧条。在此期间,白人指责华工压低工资,抢了他们的饭碗,针对华人的暴力袭击时有发生。嗜血的暴徒攻击华人定居地,抢劫、私刑处死、放火、驱赶华人,整个美国西部都弥漫着暴力的空气。对此残酷的虐待华工行径,幽默作家马克·吐温(Mark Twain) 非常不满,他曾这样描写华人:“他们是个无害的民族,即便白人们无视他们,或者对他们百般虐待,事实上他们根本不会伤害人。
在工会领袖与投机政客合力施压下,国会终于在1882年通过了《排华法案》。如此一来,丹尼斯·科尔尼(Denis Kearney) 在工人党(Workingmen’s Party) 的沙地集会上提出的口号——“中国人必须滚出去!”——便有了法律依据。这项法案通过后,华工移民进程被搁置了长达十年之久,华人再也无法归化为美国公民。与此同时,美国联邦政府成立了印第安人罪犯法庭(Court of Indian Offenses),指控美洲的土著居民举行异教仪式,并且强令印第安儿童离开父母,入寄宿学校学习。这些举措旨在去除他们身上的印第安人身份,通过同化教育让他们融入白人社会。正是在这样一种高压的种族政策之下,排华经过立法程序成为了联邦法律。
《排华法案》标志着美国移民政策从自由移民、不加限制到施加限制、兼以排斥的巨大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年中,美国国会又通过了几项法律,禁止来自南亚、日本、朝鲜半岛和菲律宾等地的移民入境,坦白计划限制南欧与东欧国家的移民入境。按照种族和阶级划定的移民群体不得入境,这是美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只有政府官员、商人、学生、教师、游客以及那些自称是美国公民的人士不在被禁行列。在随后的几年里,《排华法案》的执行期限一再延长,同时几经修订:弥补条款以及条款实施过程中存在的漏洞,使条款内容的规定与执行变得越来越严苛。1904年,这部法案成为永久性法案。对此,一位中国移民曾经说道:“他们称之为‘排华法案’,我看不是排华,而是灭族。”1887年,只有10名华人获准入境。
这些排华的法律一直到1943年才被取缔,而此时美国的华人社区已经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华人人口从1880年的105 000 人锐减到1940年的77 000人。很多华人不得不忍受着与身在中国的妻儿长期分离的痛苦。唐人埠成为“单身汉的世界”,随之而来的是很多社会问题——卖淫嫖娼、聚众赌博、吸毒贩毒、堂会火拼——这些使得美国华裔在各个地方都抬不起头,总觉得自己是社会贱民、二等公民。
诗34
西风吹动薄罗裳,
山坐高楼板木房。
意好子娘云欲远,
月明偏受夜更长。
床头有酒心常醉,
枕底无花梦不香。
一幅幽情何心寄,
全凭知己解凄凉。
抵达旧金山的中国移民,1910年。华盛顿特区国家档案馆藏。
一枕金山梦,几多未了情
诗云: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曾几何时,中国的先民出于种种原因,开始向海外拓展群族的生存空间,谋求更多、更好的发展机遇,于是移民海外的浪潮此起彼伏,从未消歇:下南洋、赴金山、渡东瀛、闯拉美。几经辗转、历尽波折,终于在异地他乡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多少代之后,华人在人种分布方面的世界格局渐成规模。正如俗谚所说:凡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的踪影。
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上半叶,中美两国的局面形同天壤,不可同日而语。大洋此岸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动荡的时局、频仍的战乱,令国人的生活贫困潦倒、举步维艰,迫不得已,许多国人将渴望生存与发展的目光投向海外。而大洋彼岸,一个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正在崛起:美国的西进运动风头正劲,淘金热更是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大批追梦人前来。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许多华人怀揣发财致富、扬名立万的美国梦,背井离乡,跨越重洋,来到这片十分陌生的国土,无论是参与修建太平洋铁路还是在淘金热中浪迹浮沉,无论是在庄园工厂默默劳作还是积极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些都构成了中国人海外移民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然而诚如鲁迅所言,许多梦境“颜色许好、暗里不知”。国家积贫积弱,国民在外自然饱受歧视、多遭屈辱。很长一段时间内,美国政府将华人视作“劣等民族”,将华人的涌入看成“黄祸”,于是出台了一系列的排华政策,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按照法律规定,中国移民在入境美国之前需要前往天使岛移民过境所接受移民局官员的问讯,合法者获准入境,非法者则被驱逐出境。
天使岛位于旧金山湾内,毗邻恶魔岛,本为一天然岛屿,自从被当局辟为移民过境所驻地,于是成为早期中国移民入境美国之心酸历史的见证地。
排华政策执行期间,多少中华儿女,为美国梦所吸引,抛家舍业、举债经营,只为前往心目中的圣地打拼,他年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欣然前往,熟料尚未入得国境,既已身陷牢狱。至此,个人能否获准入境,全然不能自主,只能听天由命。
幸运者,几日之内即可获准入境;不幸者,须有数月的煎熬方得入境;更有不幸者,在岛上被拘禁一年有余,仍难逃被遣返回国的命运。
天使岛上的日子颇为难熬——人身自由受到限制、饮食起居非常糟糕、种族歧视比比皆是、个人前途难以预料,给人的感觉正像是进退维谷、在劫难逃。
困囚于此的中国人,受教育程度良莠不齐,但无论是熟读诗书,还是粗通文墨,由于一时间千头万绪、百感交集,却又无处释怀者,于是便开始临风吟哦、面壁题诗,以之排遣,借此抒情。壁上题刻,日积月累,林林总总,渐成规模。
通观这些题刻,不难发现,其中多为去国怀乡、思念亲人的主题,如“离时父母恨忽忽,饮怨涟涟也为穷”,“家人切望音信寄,鸿雁难逢恨悠悠。”亦有忧国忧民、感时伤世的叹息,如“我国图强无比样,船舶岸边直可登。”“究因外债频频隔,逼监财政把权拿。”既有振兴中华、发愤图强的呼喊,如“几时策马潼关渡,许我先扬祖逖鞭。”“国弱亟当齐努力,狂澜待挽仗同群。”亦不乏他年得志,誓扫匈奴的心愿,如“倘若得志成功日,定斩胡人草不留”“男儿十万横磨剑,誓斩楼兰辟草莱。”真可谓是字字含悲,句句啼血。
若从艺术水准方面着手分析,这些题刻诗歌确实是乏善可陈;但是若从历史研究、文化人类学两个领域进行考察,这些作品则可谓是价值巨大——它们记录下早期中国移民入境美国的心路历程,对于研究早期华人移民美国的历史、华裔族群在世界范围的迁徙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然而,如此重要的内容却险些被历史的尘埃淹没,几成绝响。它们得以刊行出版,流通于世,实在是几经周折。
1941年,天使岛移民过境所交给美国军方管理,被辟为日本战俘拘留营地。岛上所有建筑重新粉刷一新,未过多久,粉壁之上又被日本战俘的二度题刻填满,自此原先的国人题刻被掩埋在墙壁的夹层之间。1943年,美国的排华法案被废止,天使岛作为移民过境所的历史更是渐行渐远。待到拘留营地撤销之后,天使岛又被辟为州立公园,向海内外的游客开放,这时岛上的旧建筑大多被拆除,许多旧日诗篇从此烟消云散。
幸有郑君文舫、余君达明,曾于昔日被囚之际记录下壁刻诗歌若干,具体数字为前者92首,后者96首(其中78首为两份手稿所共有者)。及至天使岛旅游开发,大拆大建之际,又有部分带有题刻的断壁残垣重见天日,旧手稿与新发现,合二为一,辑成一册,得诗凡135首,构成目前诗集所收录诗歌之规模。
又有麦礼谦、林小琴诸君对这些诗作进行了仔细的考证、详细的注释,并将全部诗歌译成了英文,这对于不通中文的华侨第二代、第三代、第N代通过这些诗歌了解这段历史来说无疑是一件极大的功德。
虽然诗集已经自成规模、别有意义,但是麦、林诸君并未就此止步。他们又从天使岛曾经的被囚人员中遴选出地位不同、身份有别、视角各异的20位人士(其中包括15位男性、5位女性)——其中既有华埠大亨,也有市场小贩,既有共产人士,也有移民官员,既有餐厅帮厨,也有庭审译员,既有家庭主妇,也有神职人员,对他们进行口述历史访谈。通过聆听他们对于陈年旧事的详细描述,走进他们当年今日真实的内心世界,希冀能够全方位、多角度、较客观地还原那段尘封往事,再现早年间中国移民族群入境美国过程中以及之后在美国社会打拼的辛苦遭逢与心路历程。
口述历史访谈是晚近才开始逐渐进入学界主流的研究模式。它可以弥补既往历史书写中宏大叙事模式之不足,更能呈现出大的时代背景下那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与是非恩怨。聚沙成塔、点石成金,众多小人物的口述经历叠加起来,再经过专业人士的去伪存真、去粗取精,口述历史访谈作品即可构成与宏大叙事类型之史书相得益彰、相映生辉的另外一种历史书写成果,对于人们更加全面、客观地认识某段历史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
事实上,本书口述历史部分不仅为我们再现了早期华人移民在天使岛上的悲惨遭遇,心绪忧思,而且还触及到获准入境的中国移民在美国社会上打拼与奋斗的历历往事,以及他们与故国乡土之间无法阻隔的情感羁绊,与家乡父老之间割舍不下的血脉牵联。因此说,这批人虽然游走在中美两国之间(物理上兼/或心理上),却又多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们即使已经在美国社会落地生根,但在内心深处依然是心系祖国的中华儿女。
然而按照司马迁的说法,有道仁人尚且遭灾,何况久涉乱世之末流中材?伟大人物的命运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卑微无助、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他们当初或许有过衣锦还乡、骨肉团聚的美好愿望,但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大时代中的无足轻重与无能为力”。
于是历史上常常会上演类似这样的场景:故乡亲人盼望海外游子早日平安归来与家人团聚,望断天涯路,却总是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然而待到海外游子真能如愿以偿回归故土探亲访友的时候,结果却往往是与亲友阴阳两隔、缘悭一面……面对此情此景,敏感的读者自然难免会生发出无限的慨叹,正所谓:几许离愁,剪不断、理还乱;多少情债,偿不清,了仍在。
或是如此的一幕:丈夫远在异地,妻子身处家乡,中间隔着浩瀚无边的太平洋,丈夫在彼岸沦为“鳏夫”,妻子在此地成为“怨妇”,留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终于此情无计可消除,唯有编成歌谣,唱响心声。听一首“别乡井,出外洋,十年八载不思乡,柳色灿灿陌头绿,闺中少妇恼断肠”,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质言之,本书合天使岛题壁诗歌与亲历者口述历史访谈于一集,不仅对于历史研究、文化人类学考察具有相当的学术价值,而且对于国人正确看待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读罢掩卷、不禁感慨万千;抚今追昔,许我略加对比:时光流转到了二十一世纪,昔日的美国梦似乎已经成为明日黄花般的话语,如今的中国梦愿景正在日渐一日清晰。在梦想的花开花落之间,在国势的此起彼伏之际,变了的是海外赤子在国际上的地位和声誉,不变的则始终是中华儿女对于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的深切期许。
本书讯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民族史”(2019-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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