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阳]“到民间去”与“我即传统”——观察民间美术的动态视角


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前夜到今天,在引入西方的学术思想和教育方法建构现代中国文化系统的同时,中国知识分子还有一条“到民间去”的路径。他们借助西方学术的专业方法论,试图寻找那些无文字记录的民间文学、音乐、美术、戏剧、建筑及各种民俗文化事物,建立起基本的分类和整理。相对于文人士大夫等精英文化的“大传统”,这些大都属于在乡野村民之中流传的“小传统”,当年的梳理和调研启发了那一代学人提出中国文化多元一体结构的判断,并开始强调这些基层传统对中国文化独特性与生命力建构具有同样的价值。自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关于回到社会和历史的根源中寻找中国文化独特性的思考和行动再次兴起,演变为今天从国家到地方对本土文化遗产的价值转向与制度建设。


展览现场


《民俗周刊》/广州国立中山大学

语言历史学研究所民俗学会编印


《民国西康大凉山彝族妇人背木桶汲水教学布挂画》

/国立中山大学旧藏


《南中国乡土玩具集》《北中国乡土玩具集》

/木刻手印集/1936年/私人收藏


在中国美术界,过去百年来也有很多艺术家和艺术团体借助民间美术的启发寻找艺术创作中的个体性与“中国性”,并且这场自发的文化自觉与松散的溯源运动以一种断断续续的方式绵延至今,它既不同于19世纪下半叶约翰·罗斯金和威廉·莫里斯领导的英国“艺术与手工艺运动”针对机器化工业生产所展开的手工艺改良实践,也不同于20世纪初叶柳宗悦引导的具有强烈民族主义色彩的“日本民艺运动”,这些跨越近百年的关注与实践,包含了中国艺术家回溯中国文化审美巅峰的哲学思考,也包括对现实日常生活层面的生命体验的尝试。他们不但吸收了民间传统的技艺遗存,同时还采纳了很多时代新技术新媒介带来的新形式语言,让一些民间手工艺成为进入现代美术馆的艺术作品。此外,因为美术学院系统所提供的教育连接,作为教育者的艺术家与作为民间作坊主的手工艺人还拥有一种相辅相成的协作关系,他们彼此影响并互相学习,这种互动激发的结构,既满足作为文化精英的艺术家在创作上获得探索中国风格的技术支持,同时也推动了民间工艺的改良和发展。


(左)《窑变釉带盖瓷壶》/高永坚/长11.2cm,宽17.6cm, 高7.3cm, 口径7.2cm/瓷/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中)《带盖褐釉茶壶》/高永坚/长8.8cm, 宽17.3cm, 高14.4cm, 口径6.2cm, 底径7.6cm/陶/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右)《窑变釉茄紫带盖执壶》/高永坚/高18.9cm, 口径6.3cm, 底径8.2cm/瓷/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双色大角》/谭畅/18.5x44x45cm/瓷/

20世纪90年代/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刺绣床幔》/110x190cm/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剩余价值——十二月花》(局部)/卢麃麃、何继丹、王桦、

王莹/2019年/12件西服/服装生产余料


《意识作物》装置3-3(局部)/张小川/

竹、纸、铁、不锈钢/2019年


此次在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举办的“新传统的再发明:作为灵感、遗产和生产的区域民间美术”展览,占用了4个展厅,面积约2000平方米。展览以“新传统的再发明”为线索梳理,分为“到民间去”“互为灵感”“物与自然”“我即传统”4个部分。


第一个展厅“到民间去”,主要呈现了两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广州出版的刊物,一份是自1927年起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下设的民俗学会所编辑的共123期《民俗周刊》,另一份是1934年由广州市立美专的教师们创立的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刻印的《现代版画》。对民间风俗与文化传统的共同观照,提示出当时那些受过西方学术训练的早期现代民俗学家与洋画家们某些相似的观看视角。而广州美术学院自上世纪50年代末抢救性保护收藏的一批潮州金漆木雕及其入藏经历,又呈现出传统民间美术另一阶段的命运。艺术家刘庆元近年在城乡之间的现场用木刻进行参与式艺术实践,“到民间去”的声音在这些作品中又再次发出回响。


“到民间去”部分现场


“到民间去”部分现场


国立中山大学、私立岭南大学旧藏

民国时期调研搜索民族地区风俗物品


《宋朝人物故事之杨宗保与穆桂英潮州木雕梁饰雕件》

/35x26x10cm/清中朝/私人收藏


《木刻于城乡之间》/刘庆元/尺寸可变/

纸本、画框、喷绘刻字、视频、装置/2011年至今


第二个展厅以“互为灵感”为主题,主要呈现了广州美院美术馆收藏的高永坚、谭畅、曹国昌、尹秋生的作品与丁敏、李辉等青年教师的作品,以及跨媒体艺术学院人类学专业教师陈丹的潮州神像的研究笔记。这些展品共同呈现了民间美术的师徒相传机制在现代美术教育进入中国后发生的改变。现代主义作为对民间美术有效解构并重构的有效工具,对传统的主动消化一直体现在美术学院艺术家们的形式语言中并延续至今。而民间手工艺人中的精英们,也通过到美术学院进修,学习来自西方艺术系统的观察与造型方法,以提高产品创新和行业竞争能力。现代化的民间传统随之融合了一套师生传授的方式进行传承,尤其在拥有相应规模的民间美术行业,传统工艺与现代化的艺术创作往往呈现为一种互为灵感、互相激发的复杂生态。


“互为灵感”部分现场


“互为灵感”部分现场


《略谈石湾陶瓷人物艺术》/黄笃维、高永坚/文献/

刊于《美术》1959年09期/私人收藏


《英式茶具一组》/高永坚/长10cm, 宽15.7cm, 高8.5cm, 

口径7.8cm, 底径7.4cm/陶/1953年/广州美术学院馆藏


《田野笔记:潮汕民间造像的量度和观念》(局部)

/陈丹/2020年/影像、文献


(左)《舞鹤赋》/何继丹、丁敏/服装/2016年


(右)《旧金山广绣》/20x20cm/私人收藏


《逝者如斯》/李辉/750x350x60mm/冰种翡翠、红木/2018年


第三个展厅名为“物与自然”,可以看到清代中期广绣藏品及卢麃麃、王超的作品与牛加明、杜洁莉关于顺德香云纱的研究。这些民间美术与民俗物品不但在工艺和技术上启发艺术家与设计师的创作,并且,当这些物被置于更宏观的文化场域中时,其作为客观存在的本质也被显现出来。物尽其用的价值观念与朴素而内敛的风格追求,折射出物背后更深层的原生智慧与真正的文化意味。


“物与自然”部分现场


“物与自然”部分现场


《民国莨纱手工服饰、纹样装置》/展示基于牛加明的研究成果/

莨纱绸衣物、纹样、文献/私人收藏/2020年


《剩余价值——十二月花》(局部)/卢麃麃、何继丹、王桦、

王莹/2019年/12件西服/服装生产余料


《木还有什么用》/王超


在第四部分“我即传统”的展厅里,既呈现了对传统民间工艺进行长期研究的覃大立、张小川、任倢等当代艺术家的装置作品,也呈现了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吴青峰关于和纸研究的创作,以及陶艺家谭红宇多年来关于原生陶艺的研究与纪录片作品。以这些作品试图讨论在经济机制全球化的今天,文化从未放弃对独特性的诉求,在这种人性的矛盾和角力过程中,如何建构多元化的文化身份问题。过去百年间不间断的文化溯源,除了继续记录整理民间文化遗产,或借助新技术媒介呈现传统的多样性可能,从关注和讨论开始,其实每一位实践者已经参与到未来传统的再发明过程中。


“我即传统”部分现场


“我即传统”部分现场


《云山》/覃大立/竹、PVC/6×2.4×1.2m/2020年


《首饰》/张小川/2009—2019年


《夜巡》系列/任倢/圆形作品直径80cm,长方形作品150x100x4cm,正方形作品100x100x4cm/

织带、毛毡布、木框、手工编织/2018—2019年


此次展览以华南区域为例,试图通过“以图证史”的方法,从多个角度呈现百年来中国民间美术与现代民俗研究、美术教育之间的复杂互动关联。正如英国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姆斯鲍姆在《传统的发明》中破解了多个本以为流传悠久的欧洲传统,其实它们不过是19世纪的“迅速”发明。这个研究更洞察到所谓“传统”的动态本质,更开放多元的文化遗产与技术资源都可以参与到“再发明”的过程中,只有不断地“发明”才会让传统获得更久远的生命力。在这个实验性的文献与作品展中,通过呈现华南区域百年来民间文化被学术和艺术界关注和研究的过程,我们会看到民间美术不止作为艺术家们去乡野采风的灵感源泉,还包括其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身份转变过程,以及作为产业的当代民间工艺生态,并以此延展讨论到底什么样的当代艺术与民间美术会构成未来中国的日常生活。

   图文来源:微信公众号“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  202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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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来源于微信公众号:民俗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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