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代知识分子的政治关怀为动力的学术史
毕旭玲,女,博士,博士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民俗研究室主任,研究生导师,“中华创世纪神话”研究工程专家。研究方向主要包括:海洋民俗、经济民俗、创世神话、民间信仰与传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开发。
目录
导论/1
第一章
现代传说概念的发生/20
第一节 现代传说概念发生的学术背景/20
第二节 现代传说概念的萌发/35
第三节 现代传说概念的初步形成/37
第二章
现代传说研究的多角度展开/45
第一节 史学角度:还原传说/45
第二节 文学角度:廓清概念/56
第三节 民俗学角度:开拓视野/59
第四节 社会学·民族学角度:走向田野/61
结语:走向深化、走向田野的传说研究/63
第三章
现代传说专题研究/66
第一节 孟姜女传说专题研究/66
第二节 徐文长和祝英台传说专题研究/75
第三节 地方传说专题研究/82
第四节 传说专题研究与启蒙主义社会思潮/89
第四章
现代传说研究与现代报刊发展/92
第一节 传说研究与《歌谣》周刊/92
第二节 传说研究与《民俗》周刊/100
第三节 传说研究与其他报刊/108
结语:报刊使传说研究从分散走向集中/111
第五章
海外学者的中国传说研究及影响/113
第一节 欧美学者的中国传说研究及影响/113
第二节 日本学者的中国传说研究及影响/118
结语:进入世界学术体系的中国现代传说学/122
第六章
现代知识分子与传说学学科建构/123
第一节 现代知识分子与传说学的发生/123
第二节 现代知识分子与传说学的发展/134
结语:建构中国传说学的自主话语/141
推荐·序
作者:田兆元
传说研究在中国民俗学与民间文学研究中具有独特的地位。传说研究对于中国地域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作为民俗经济的核心资源,传说的价值更是不同寻常。所以,传说研究在今日之学界今日之社会分外重要。
与“神话”几乎是帕来的概念不一样,“传说”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本来就有的中国概念。在汉代就有“传说”的概念,大意是指诸子流传下来的学说,同时也指传下来的口头叙事话题,这跟今天的传说概念很有关系了。
汉代刘向在校录古籍时候,往往写下按语,如他在《邓析书录》这样写道:“子产卒后,二十年而邓析死,传说或称子产诛邓析,非也。”这里的传说,就有口传的意思,也是一个叙事故事。但是按照刘向的说法,传说邓析是被子产所杀的说法是不对的。唐人说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或取传说,採诸子百家,兼取先儒之义。”这个传说就跟今天说法更接近。《五代会要》更有这样的表述:“臣今搜访遗闻及耆旧传说,编成六十五卷,目为《唐朝补遗录》”。这里的传说就是口头叙事。《金史》:“妖妄之言,交相传说何也?”这不是在讲神奇故事吗?
但是,我们今天的教科书“传说”概念,以及民俗学民间文学里的概念,主要还是外来的解释。外国学者在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三者间要强加区别,但是这三者区别清晰并不容易。有的学者甚至列出几张表,详细分析三者在表达的时间、空间和对象的性质,并对叙事的真实与虚拟等方面详加辨析。但是,这个自格林兄弟以来就十分关注的传说童话故事的分类问题,解决得并不是很好。因为古人在进行民俗叙事表达时,并没有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的这样的框架,并没有想好我这要讲个神话,我这要讲个传说。所以,他们大多最后也认为这只是叙事的三种略有不同的形式。
从西方人对于希腊罗马的叙事分类看,他们对于神话和传说有这样一种区别:讲述神的故事大体是神话,而讲英雄的多半是传说。相对神话,传说具有更多的历史性。所以他们在编辑传播的时候,往往都这样命题:《希腊神话和传说》,或者《希腊罗马的神话和传说》,神话和传说有别。鉴于日本当年对于传说概念的混乱状况,柳田国男先生认为:传说要物证,如某山如何如何,某桥如何如何。这有点像我们后来说的风物传说。柳田国男还认为:民间故事被认为是假的,但是神话和传说都被认为是真的。外国学者一般认为,传说是带有历史意味的神话,或者传说是神话的演进形式。后来的中国学人也多这样看。
这种区分影响着中国对于神话和传说的态度,但中国人对于传说的表述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并不完全按照外国学者的套路。比如,罗永麟先生当年提出“四大民间故事”的概念,结果被人们不知不觉地置换为“四大民间传说”。要说传说是有事实和历史依据,那白蛇传怎么会有历史依据?牛郎织女恐怕也是跟真实历史相差太多,甚至可以说,白蛇传和牛郎织女就是跟真的历史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神话故事。
但是我们的教科书还是为对传说予以人物史实传说,地方风物传说和民俗生活传说予以分类,基本保持了传说的独立性。我们编写的《民间文学概论》也大体这样说。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大潮,为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三者身份表现提供了一个舞台。这一次神话成了最大的输家,国家级非遗名录,第一批一个神话名录也没有,第二批出现了一个盘古神话,一个邵原神话群,后来就很难看到神话的身影。神话失落于非遗保护名录,也是非遗保护让人诟病的地方,在一定程度上是非遗名录的显著问题。但是,传说在非遗保护中成了赢家,很多的民间故事和神话都成了传说,传说在名录中大放异彩,阵营庞大。比如,第一批非遗国家名录第一个传说,就是白蛇传传说。白蛇故事到底算史实和人物传说,还是算风物传说?我们的团队研究白蛇传也是称其为传说,强调其景观叙事,带有重视杭州风物,镇江风物的意思,但是要是把白蛇传理解为风物传说,实在不恰当。纵观非遗名录的传说,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故事单一,一个传说就一个叙事单位,如梁祝传说,盘瓠传说。但是情节复杂,规模较大。而民间故事基本就是以一个地方集体命名,如五家沟故事,下堡坪故事等,就是一大推的地方故事。第二批国家名录有了地方传说,如永定河传说,西湖传说等。这个问题就来了,西湖传说是不是一个集群,包含白蛇传不?能够有一个不包含白蛇传的西湖传说吗?更有意思的是:麒麟是传说,观音是传说,如果不是神话,都算是历史人物吗?为什么王昭君是传说,徐文长就是故事?徐文长的故事都是真的吗?就算徐文长离得近一些,为什么苏东坡是传说,徐文长就不是传说而是故事?所以非遗保护分类的混乱,也给传说研究带来困惑。
但是传说重要,这是共识。尤其是历史学家们都杜撰出一个“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来。三皇五帝都是传说,那当然重要了。传说被认为就是中国文化的源头。传说对地方重要,单一的有影响的故事,都是传说。所以,传说被认为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叙事。当然这里忽视了一个很大的问题:神话同样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叙事,同样具有一定的历史事实的成分。民间故事由于拿不出一个很强大的叙事,事实上也就退居二线了,在影响力方面,一堆故事根本不能与一个传说相提并论。这真的有点厚此薄彼。神话、民间故事被弱化。
于是,在民俗研究实践中,我们将一个民俗叙事的概念提出来了: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都是民俗叙事。我们不再纠结什么是神话,什么是传说,混称神话传说可以,单称神话,单称传说都可以。我们不再从内容上区别神话是什么,传说是什么,而重点从形式上讨论民俗叙事的构成。比如,强调民俗叙事的语言文字叙事形式,仪式行为叙事形式和图像景观叙事形式。于是,构成形式替代了体裁形式。你就会发现,神话人物的庙,传说人物的庙,没有办法区分开来。盘古的庙与伏羲的庙有什么不同呢?同样我们也发现,没有办法区分其神话还是传说的祭拜仪式。民俗叙事整体涵盖这三种表述,传说当然是其核心内容。
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以民俗叙事替代传说概念呢?不是的。我们需要民俗叙事这样一个具有包容性的概念来统摄这三个有联系的概念,也需要继续发挥这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这三个概念的特色。
首先应该强调其联系,三者均为民俗构建的叙事话语,身上都写着民俗两个大字。这些民俗叙事都可能具有地方认同感。传说由于与神话存在着密切关联,具有神圣叙事的特质,因此,这些传说大都有相关庙宇景观,这不仅是某地某物起源的叙事,也是该叙事具有感恩戴德意义,因为感恩戴德导致了相关设施的修建及其相关仪式的举行。如关于屈原的传说,既有屈子祠的建筑,也有祭拜仪式,甚至端午节庆等大型民俗仪式活动也与该叙事密切相关。景观叙事与仪式叙事,对于一般民间故事而言则不具备其要素。所以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便形成了清晰的分野。一般说,篇幅短小的叙事,故事情节不足以形成具有史诗性质的叙事,难以形成传说的构架,所以传说一般是宏大叙事,而不是残丛小语。
传说是带有明显历史要素的神话,是波澜壮阔的叙事史诗。当然传说是发展的,可以从只言片语发展为情节曲折的复杂叙事,如孟姜女传说。也可能从祖先大神退位为一般叙事甚至遗忘。有些壁画,庙宇塑像或者考古现场发现的大神,我们都不知其从何而来了,那么这就是神话传说的退缩,不仅丧失了神圣性,甚至连一般的故事要素都不具备了。
今天的传说传承,不仅可以编出浩大的电视连续剧,也可以建设成为规模宏大的某某传说文化城。传说的民俗经济转换,传说的文化认同建构,正以前所未有的形式突显,传说的能量前所未有地生长,体现其在民俗文化中的独特优势。
正是对于传说能量的基本认识,也是对于谢六逸先生、罗永麟先生对于神话传说研究的开拓性贡献的学术传承,新时期我们民俗学的新起点就是建立在神话传说研究上。毕旭玲是我在华东师范大学的第一个博士生,起点是对于现代传说史的研究。她是一位传说研究的探路者,然后始终没有脱落神话传说研究的轨道,后来的吴越海神的研究,鲧禹神话的研究,体现了从学术史研究,向传说专题研究,以及地方文化建设的转变。其个案的研究后来又汇入了文化建设、经济建设的洪流。我们逐渐发展起来的民俗华彩说,即民俗是精英与民众共创共享的活态文化精华之民俗本质论,以及语言、仪式与景观合一的民俗叙事论,及其在此基础上的形成的民俗文化谱系说,都与我们开始所选择的神话传说研究存在着密切关系。而毕旭玲之后,姜南的云南诸葛亮南征传说研究、张晨霞的晋南帝尧传说研究、雷伟平的上海三官信仰与神话研究、高海珑的豫北火神神话研究、中村贵的太湖流域春申君传说研究、余红艳的白蛇传传说景观研究、张秋贤的越南女神研究、程鹏的泰山传说的旅游叙事研究、游红霞的观音传说与信仰研究等,一个不断成长的传说研究群体,都是与最初的传说研究的学术发展定位密切相关。现在看来,毕旭玲当年的传说研究,确实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开始。
这部论文写作距今有十多年了。现在修订出版,其意义十分重要。论文将二十世纪前期的传说研究与知识分子的政治参与结合起来,这在今天具有同样的意义。当年的政治参与大体上是启蒙运动,反封建等主题。但是今天的文化自信建设,文化认同建设在传说题材上有丰厚的凝聚和开掘。当年的经验值得总结,尤其是通过这样的总结,建立起政治民俗学的学科基础,拓展民俗学的学科空间,便具有学理上的意义。
当年传说研究的成就,是今天学术研究的基点。民俗研究重视学术史,这是一个好的传统。不要简单重复,要有所创新。当年的孟姜女研究,徐文长研究,祝英台研究,今天都是非遗名录了,如何突破创新,探讨学术史十分关键,否则就是炒冷饭。我们在传说方面的探索,都是在前人基础上前进的。所以,传说的学术史既是学术进步,也是文化建设的前提之一。
书中讨论的地方研究,今天看来,有着特别的共性与差异。一是传说的地方性是其特点,其与地方相关毋庸置疑。二是上个世纪前期地方研究的弱功利,与今天地方研究的强功利明显不同。我们会发现上个世纪传说研究有所强调科学性,但是今天的地方发展与神话传说资源的关联性同样是值得深入研究探讨。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毕旭玲已经是上海社会科学院民俗学学科的负责人,也是上海地方文化建设的重要担当者。我很高兴看到她的成长,看到上海社科院民俗学群体的壮大。忠心祝愿他们不断努力,敢于担当,为海派民俗学学科建设树立起新的标杆。
2019.10.7 海上南园
图文来源:微信公众号“创世神话传承联盟” 20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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