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小放牛》创编年代与剧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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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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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兰,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中国民间文学专业博士生,河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区域民俗、民间信仰、庙会与传统节日。主持省部级课题3项,在《民俗研究》《中国出版》《新闻与写作》《鲁迅研究》等刊物发表论文数篇。


摘  要

歌舞小戏《小放牛》由早期梆子名伶老十三旦侯俊山创编首演,经过数代改编,成为京剧经典剧目,并被许多地方剧种改编搬演。由侯俊山进京时间判断,认定《小放牛》一剧产生时代应为1870-1874年,通过梆子剧种谱系与侯俊山戏路,判定《小放牛》应为兼具山陕梆子做工之长、山西梆子道白之音、直隶梆子唱腔之韵的梆子。而清末梆黄之争出现的“双下锅”“风搅雪”的演出新例,及《小放牛》对伶人唱做之工兼重的挑战,致使《小放牛》一剧被京剧名伶相继改编、争相演绎。伴随着唱片、电影等新媒介的传播,《小放牛》演红全国,又随着对外文化交流,而唱演国际舞台,在城市商业和政治两股力量的推动下,成为一种重要的民族文化表征。



关键词

《小放牛》;侯俊山;梆子;京剧



《小放牛》又名《杏花村》《放牛》,由梆子名伶侯俊山创编首演于清代后期,并开始流行,至今仍常常演出于戏曲舞台。《小放牛》的情节比较简单,只有牧童(小丑)与村姑(小旦)两个角色,以说白和歌舞为主。据《清车王府藏曲本》中乱弹腔剧本类《小放牛总讲》,该剧剧情大致是:朱七(牧童)由于父母早亡、自己又贪玩好吃,把家当耗尽,只好在张员外家以放牛为生。三月天,一日风和日暖,牧童在山间放牛,路遇村姑向其打探买好酒的去处,二人由此搭腔,接下来唱曲说笑、相互打趣,表达了互有好感、情投意合之趣,随后牧童发现牛不见了,慌忙找牛,二人旋即分手。此剧特别之处在于两个主人公先后对唱了很多民歌小曲与民间说唱的片段,同时边唱边舞,唱舞兼重。此歌舞小戏源自同名民歌小曲,不仅被有国剧之称的京剧传演百余年,名伶大腕竞相饰演,又被各地方剧种改编,唱遍全国。然此剧的初始剧种与创编年代的问题至今未有答案。民国时期的剧评人回忆《小放牛》:“此剧羌无故实,亦非旧有,是某名丑兴到偶尔编成,云云。所言人名时代及其缘起,今皆忘之。”齐如山回忆《小放牛》一戏:“最初排演,乃是俊山刘七二人。后刘七去世,俊山才教与王长林。按《小放牛》,乃是山陕一带乡间小孩,在野地所演的玩意儿,并未上过台,俊山到京,才排出来的。”李玫从这一记述中推出如下结论:“《小放牛》由山陕一带的民间歌舞演变而来,大约在光绪中期,被著名梆子腔艺人侯俊山搬上戏曲舞台。侯俊山原先是蒲剧艺人,艺名十三旦,清代同治、光绪年间在北京演出,名声很大。”京剧演员李玉茹回忆说:“《小放牛》是传统剧目,可能来自梆子。”多部戏曲志书提到《小放牛》的源头时,基本一致认为源自梆子旦角侯俊山,后为京剧传统剧目。《上海京剧志》记载该剧:“早年由梆子演员刘子云(刘七)和侯俊山(十三旦)首演于北京,后来京剧也开始上演这一剧目。”《中国戏曲志·北京卷》记载《小放牛》属于河北梆子、京剧传统剧目,并由河北梆子演员侯俊山首演;《中国戏曲志·天津卷》把《小放牛》归属于河北梆子传统剧目;《中国戏曲志·河北卷》同样把《小放牛》归入河北梆子传统剧目,由梆子著名演员侯俊山、刘七首演此剧,后传与荀慧生、王长林等京剧演员,所以此剧均以侯、刘为宗。以上信息显示《小放牛》一剧为梆子演员侯俊山首创,然后此剧传与京剧演员。但具体编创年代及其剧种问题并不清晰,在现代编剧还未出现之前的传统戏曲创作,大多依靠口头创作,几乎不借助文字剧本,传承靠老艺人说戏,口耳相授,所以文字版剧本实为罕见。在录音、录像记录设备出现前,戏曲这种声形并茂的表演艺术都是一次性演出后即随风而逝,早年艺人的表演实况几乎难见真相,故本文尽量征引亲自观摩过当时艺人演出的剧评人的评论、艺人的口述记录资料,试图最大可能地接近原初的表演状态,针对《小放牛》一剧诞生年代、初始剧种及其在梆子、京剧中的传演情况进行考证。


01

《小放牛》一剧诞生年代考


关于侯俊山何时进京,就成为判断此剧诞生年代上线的关键,但关于其进京的时间,说法不一:


张肖伧按侯俊山戏剧之路追记其发展轨迹指出:“一、在同治九年迄光绪初元之间,是其直隶梆子班中,初露角之时代,二、在光绪五年以迄十年间,是其在梆子班中红极一时之时代”。同治九年迄光绪初元之间,即1870-1875年,刚入京的侯俊山,由直隶梆子戏班而登上京城戏台演出。周明泰回忆侯俊山“同治九年十七岁初入京,入全胜和班,第一次在庆和园演《打金枝》,在京连唱五年,专演梆子花旦”。以上两条都认为侯俊山于清同治九年即1870年进京。


《中国戏曲志·北京卷》认为侯俊山进京时间为同治元年(1862)。“九岁到山西太原喜字科班学山西梆子,十三岁声名早著,时人称十三旦。同治元年(1862)入京,搭全胜和梆子班演出,是河北梆子与山西梆子两腔并用(时人称为‘二混子’)的创始人,后主唱河北梆子,与元元红(郭宝臣)同执梆子舞台之牛耳。”周明泰认为侯俊山生于1854年,“咸丰四年甲寅,秦腔老旦侯俊山生”。《中国戏曲志·北京卷》记录侯俊山生于1853年。由此推算,无论侯俊山哪一年出生,1862年时,他还是一个年龄不超过10岁的孩童。此时当为其幼年学艺时期,尚未出师成名,更不可能进京登台演出。另据吴闰青回忆:“侯为张家口东红庙人,其父为人佣工,家境极贫,侯于九岁时即学戏,时张家口小南关有所谓席片园者,系用席支搭之戏棚(状如北京天桥之戏棚),其中角色有狗儿红、捞鱼罐等,侯即在此班学戏,在十岁时能登台演一出《鬼拉腿》小戏”。10岁的侯俊山刚刚学成登台演出,尚未唱红张家口,也不可能进京,因此笔者判断1862年入京当为笔误。本文根据侯俊山出生的年份,判断其入京的时间实为1870年,从而认为《小放牛》一剧产生年代不会早于1870年。


其次,断定《小放牛》一剧创作的时间下限。同治十三年(1874)适逢同治驾崩国丧期间,全国戏班禁止彩扮、动响器演唱,作为欢闹的歌舞剧,《小放牛》必定在禁演之列。《粉墨丛谈》记载侯俊山露演京城的盛况:“癸酉、甲戌间,十三旦以艳名噪燕台。旦秦人,能作秦声。貌亦姣好,蛾眉曼睩,宛若天人,品花者以‘碧桃’拟之。”清同治十二三年(1873-1874)间,适值清朝国丧禁戏,侯俊山赴沪演出,将梆子戏带入上海舞台,以个人色艺博得观众喝彩。因此,笔者判断《小放牛》一剧诞生的时间下限应该为1874年。


由以上两点,笔者判断《小放牛》创作首演之年代当为1870-1874年间,此时侯俊山正值17-21岁的青春年华。《小放牛》一剧主角为少年男女,适逢少年的侯俊山更能体会少年男女互相爱慕又含几分羞涩的心态,此时创作该剧与剧作者的心理吻合,且表演起来更能体悟人物心态,这也为后来此剧盛行百年奠定了人物塑造的基础。


另外可以从目前所见《小放牛》最早的记录本判断这个时间段,也不会有误。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小放牛》剧本出自《清车王府藏曲本·小放牛总讲》,学界普遍认为其中剧本多为明清两代的作品,而以清道光至光绪年间的作品为多。1870-1874年,其后紧承清光绪朝,首演成功的《小放牛》在京城戏园不断被伶人演绎,剧本在这之后被记录整理收入《清车王府藏曲本》亦在情理之中。


自《小放牛》一剧诞生以来,不断有名伶演绎,尤其被人称道的是京剧界的名伶大腕大多演过此剧,但世人一直认为《小放牛》乃河北梆子传统剧目,这种认知的形成跟河北梆子与秦腔、山陕梆子的渊源和创编人侯俊山梆子出身有密切关系。


02

《小放牛》创编时期的剧种考


清同治年间,随着山陕梆子艺人大批北上京师,继魏长生康熙年间进京后,梆子戏再度被京城观众追捧。侯俊山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京,并创编了歌舞剧《小放牛》。从剧种大类上看,侯俊山最初演绎之《小放牛》属于梆子剧种,又由于河北梆子在发展历程中产生很多别称,在京演出的梆子亦派别杂陈,而侯俊山又是一位具有独特才能的伶人,这样必然造成《小放牛》剧种出身之迷。《小放牛》产生之初的剧种究竟是不是河北梆子,这要从河北梆子与秦腔之关系、梆子变种之称谓和侯俊山之戏路、特点来判断。


判定《小放牛》诞生之剧种,首先需要辨析其创编人侯俊山究竟算哪派梆子。有的文献记载侯俊山是山西梆子的杰出代表,有的文献记载其是河北梆子的代表,还有的文献又说侯俊山是梆子演员,但不再细分究竟是哪派梆子。《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载:“俊山在太原省城入喜字科班学戏,时年九岁,三年以后出台”。后世研究者据此认为侯俊山是山西中路梆子出身。《中国戏曲志·山西卷》认为侯俊山是山西北路梆子的名角:“清同治至抗日战争前(1862-1937)是北路梆子的鼎盛时期……名家多若繁星,仅进京献艺享名的就有‘十三旦’侯俊山……”而《中国戏曲志·河北卷》则称侯俊山为“河北梆子演员……十七岁赴北京演出,搭全胜和班改唱河北梆子”。虽然《中国戏曲志·河北卷》称侯俊山是河北梆子演员,但明显记录着侯俊山有改唱的经历。言外之意,侯俊山并非河北梆子出身。《中国戏曲志·北京卷》在为侯俊山作小传的时候说其是“梆子演员”,关于侯俊山的出身戏路亦变得模糊不清,这跟梆子的分身戏路之多,以及侯俊山本人博采众家之长密不可分。辨析侯俊山的梆子派系,先要梳理河北梆子谱系及名称由来。


(一)河北梆子的谱系与名称的由来


河北梆子源出秦腔,而“河北梆子”的叫法则晚出。《中国戏曲志·北京卷》一书称河北梆子:“源自山陕梆子腔,亦名秦腔、乱弹,清代先后传入北京、直隶、天津等地,衍变发展为京梆子、直隶梆子、卫梆子等,它们大同小异,趋于统一,至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衰落。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恢复发展,统称为河北梆子。”京梆子又有“直隶梆子、梆子腔、卫梆子之称,或仍直呼秦腔。1952年改称河北梆子。”这样看来,在侯俊山编演《小放牛》的时代,尚未有“河北梆子”一名。


“梆子原名‘秦腔’,顾名思义,当知其出自陕西后始由陕入晋而成‘山西梆子’,再至河北而成‘直隶梆子’”。而秦腔又有许多别称:“因陕西简称为秦而得名。又名‘秦声’、‘乱弹’、‘梆子腔’。民间俗称‘大戏’,清代中叶以后,北京等地亦称‘西秦腔’、‘山陕梆子’。”多种称谓实质都是指同一声腔剧种,即“秦腔”。秦腔因为其流布地域不同,以地域名称之,也会产生不同称谓。朱维鱼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从陕西回京,取道山西,看到晋南赵城、霍县一带的村社将演出的秦腔称为梆子腔,并把自己所见的山陕一带演出的秦腔称为“山陕梆子腔戏”,“山陕梆子”一名,从此而出。从图1梆子声腔剧种源流示意图中,可以看出梆子腔后来分化出很多支派,且与其他剧种之间互相影响。


图1 梆子声腔剧种源流示意图

“南北戏的流派种类颇多,即以梆子论,北方就有直隶、山西、陕西、河南……好多类,山西梆子亦分南路中路北路三种”。山陕梆子(秦腔)——山西梆子——河北梆子,是一脉传承的关系,而河北梆子又与山西中路梆子是近缘关系,且二者互为影响。但是“清咸丰以前,中路梆子与北路梆子原为一个剧种,晋中、晋北统称‘大戏’,外地统称山西梆子。”文献记录的剧种称谓,在其形成之初,于民众中未必广泛使用,更多的时候是保留旧称。所以在河北梆子这一叫法没有提出之前,河北梆子通常按地域被称为“直隶梆子”,按谱系又被归属“山西梆子”,是非常自然的现象。在山西梆子北路、中路未分化的时候,侯俊山被视作山西梆子的传承更为准确。


由于地域名称的历史变革,所以剧种名称也会烙印上时代的痕迹,比如今日的京津冀在清朝统称直隶,所以该地流传的梆子亦统称为直隶梆子。而按次一级地域命名又产生出京梆子、卫梆子。侯俊山成名之初主要演出地域在北京,因而可以称京梆子。而侯的演出足迹又超出京津冀,远到上海,从全国范围看,认为侯俊山唱的又是秦腔、梆子腔。“那时上海除已有昆曲、徽调及京腔外,又有梆子腔,是老十三旦侯俊山开端的,初在上海露演时,曾轰动一时。”因此从地域命名,侯俊山所唱梆子就会有不同的叫法。


(二)侯俊山戏路:直隶梆子山陕派


前人评价侯俊山唱腔,也并未就其属于哪派梆子有个定论,“梆子文武花旦侯俊山,名喜麟,艺名十三旦,大同府人。诸戏所唱腔调非秦非晋,系蒲州梆子,悠扬入味。”正如刘步堂说:“侯俊山(老十三旦本为张家口人,既非晋派又非冀派,不过其享盛名为各伶之冠)……系直隶派之久在京师者”。山陕梆子河北化的过程中又形成了直隶老派和山陕派,统称为京梆子。前者以河北本地举办的科班为阵地,主要活动于河北农村,后者由山陕梆子来河北演出的艺人,为适应当地观众的趣味而改变,形成了河北梆子中的山陕派。侯俊山即为后者,这也就是很多研究者在梳理河北梆子发展史的时候,由于受资料限制,会从资料相对较多的侯俊山算起的原因。从前人追忆文章看侯俊山的唱工、做工特点,难以定位其梆子具体为哪一种流派。


首先,依据侯俊山出生及幼年活动的地域判断,侯俊山当为山西梆子出身。侯俊山出生于有戏窝子之称的河北张家口,祖籍山西洪洞。“咸丰四年甲寅,秦腔老旦侯俊山生,十月十五日生,名达,号俊山,小名瑞子,学名喜麟,艺名十三旦,山西洪洞县人,父名世昌,业农,俊山在太原省城入喜字科班学戏”。凡鸟认为出生于张家口的侯俊山“家近山西之大同,其地土音与山西极似,故易于学习”。《中国戏曲志·北京卷》载侯俊山:“祖籍山西洪洞,生于河北省张家口附近的万全县东洪庙村。八岁时,随师傅仁偢学秧歌戏,九岁到山西太原喜字科班学山西梆子。”从侯俊山幼年时期生活的地域看,他自幼学习山西梆子占有先天地理之优势。


其次,自古商路即戏路,山西梆子随着晋商的商道传播。清末民初张家口吸引了大批晋商,也把山陕梆子带到了张家口,商号林立,自然戏园子也多,很多梆子演员以唱红张家口为至高追求。“生在蒲州,长在忻州,红火在东南两口(按指张家口及归绥),老死在宁武朔州”。这条俗语说的是只有在张家口唱红的伶人才有足够底气进京发展。侯俊山就是其中出类拔萃的艺人,被赞誉为“盖世无双十三旦,菊部前辈老骨董,梆子班中甘蔗头”。可见十三旦在梨园行、梆子界的地位。“清末,流传于张家口一带的山西梆子,有很多流派。在张家口园馆班里,分为‘陕西帮’与‘山西帮’,人们统称为山西梆子。”因此,后人称侯俊山或为山西梆子、或为陕西梆子也就不足为奇了。有称侯俊山为陕西梆子者:“陕西梆子最先来至北直隶演唱的名角,如狗儿红、老盖天红、捞鱼罐、盖陕西、盖七省等等,也如同徽班中之长庚、鑫培、兰芳等之名望,老十三旦尚是后起之秀。”也有人认为侯俊山兼有山西梆子与直隶梆子声调。“侯之声调系一种口梆子,居晋腔直隶梆子之间,较为奈聆,兼口清脆,韵味悠扬。比天明亮,盖陕西之纯粹的山西腔易有人懂。”瑏瑢这说明当时侯俊山唱的既不是纯粹的山西梆子,也不是纯粹的河北梆子。


侯俊山久在京演出,耳濡目染多种剧种,且又是一位锐意改革之人,在梆子腔争艳京台的时候,各路梆子势必为迎合京城观众的需求不断调试,侯俊山必然不会将自己的戏路限制在某一种剧种上。入京之后侯俊山加入的是梆子为主的全胜和班。“全胜和班,以梆子腔为主,也含昆、高二腔的戏班。清同治十二年(1873)在京报庙组班,领班张兴义……光绪三年(1877),领班人易为梁瑞棠(老梁达子),邀侯俊山(十三旦)、杨双屏、李诚玉入班。”全胜和组班的同治十二年(1873),恰好是侯俊山入京以后的时间,也正是《小放牛》创作的1870-1874年之间,虽然以梆子为主,但含有昆、高二腔,这种多剧种混融的戏班必然创造一种包容的环境,为侯俊山兼容并蓄多种剧种创造了客观条件。侯俊山本人有编创戏剧的才能,又长期浸润于梆子与皮黄戏班混杂的艺人中,对梆子与皮黄两剧种的互补、改革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秦腔角色不会皮黄,在光绪中季由老十三旦始创演《十八扯》,以秃丑为配,通场均唱二黄,侯伶久在京沪演唱,故对于二黄唱来亦属不恶,至秃丑则仅配角而已,故秦腔班中演唱皮黄,实以侯伶为创例,嗣后虽真假天明亮,自才子、桂毛子等,均仿照演唱,但较侯伶已失之千里矣。”入京之后的侯俊山,开始演唱皮黄,且被观众认可。“秦腔班限制极严,从不准反串,仅老十三旦侯俊山有时反串武生,实为例外,除侯之外,绝无第二人如此。”侯俊山大胆突破陈规,不断创新,因而不仅拓宽了自己的戏路,也推动了秦腔与皮黄的革新与发展。


乡音难改,山陕艺人们初入京城,演出时候道白上难脱山西口,但为了适应京城观众的口味,不断从唱腔、道白、韵味等方面加以改进,“当时的梆子腔,既变化了山陕梆子的淳正韵味,又未达到京化,艺人称之为‘山西口’(因当时山西艺人居多),所谓京梆子正是具有这种艺术特点,故仍视秦腔为正宗……如侯俊山道白是山西味,唱腔带有了直隶味”。山陕梆子重做工,侯俊山幼年时候“从乡曲师学艺,其师之行一担两筐,一置行李,一置侯,命其在筐中拿大顶,其师担之,一行十余里,大顶如故也。”幼年时期的苦练,为侯俊山精湛的做工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山陕派非常崇尚特技。如翎子功、翅子功、发缕功、髯口功、椅子功、跷功等,都是山陕演员所擅长的。在这方面胜直隶老派一筹。像前面提到的十三旦(侯俊山)……均长于此道。”侯俊山饰演《小放牛》村女,“所著之披肩排穗,终此剧不容贴身,盖极端形容其身段活泼,无一时呆滞也。”由此推断,身为梆子演员的侯俊山,练就了山陕梆子的独特做工,故而能够应对《小放牛》一剧舞蹈表演的难度与对体能的挑战。


至此可以判断,《小放牛》最初表演剧种当为梆子,如果加上侯俊山自己的表演特点,以及《小放牛》诞生于京城戏园的历史背景综合判断,侯俊山的《小放牛》当属于具有山陕梆子做工之长、山西梆子道白之音、直隶梆子唱腔之韵的一种独具个性特点的梆子戏。



03

京剧版《小放牛》传演盛况


梆子戏《小放牛》,由于被京剧名伶不断演绎而唱遍全国,这得从梆黄争斗京城戏园谈起。


(一)从梆黄对峙到梆黄“两下锅”


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蜀伶魏长生进京,一出秦腔《滚楼》名动京师,“使京腔旧本置之高阁,一时歌楼,观者如堵,而六大班几无人过问,或至散去。”甚至出现“六大班伶人失业,争附入秦班觅食,以免冻饿而已”的情形。秦腔(即梆子)一跃成为京台主流,几乎吞没六大班社(即皮黄)。乾隆五十五年(1790),清政府禁演秦腔,魏长生被迫离京,秦腔艺人有改习昆、弋两腔的,梆黄之争暂告段落,这时候秦腔在京腔(弋阳腔流变)班掩护下暗地生存,这种局面也开启了京秦艺人同一班社服务的传统,出现“京秦不分”的局面,为直隶梆子的形成打下基础。清道光、咸丰年间,皮黄经过前后“三鼎甲”的努力逐渐站稳京台。清同光年间,清廷放松了对花部戏曲的限制,使得大批梆子艺人涌入京城,又由于山西商人经营的票号、颜料行齐聚京师,为了应酬需要,山西商人喜爱的山陕梆子艺人也涌入京城献艺,“到同治末、光绪初期,梆子腔的韵味有了明显的变化,即山陕语音浓重。”为适应京城人的欣赏口味,山陕梆子艺人逐渐直隶化,形成直隶梆子山陕派,与早年间在直隶周边乡村发展的直隶老梆子共同构成了直隶梆子,随着直隶梆子的兴起与发展,梆子戏班与皮黄班的短暂对峙局面又形成了:“梆子有瑞盛和、源顺和、庆顺和三班,与三大徽班对峙;其出演之戏园亦与三大徽班出演场所同为广和园、庆乐园、中和园、三庆园、同乐轩……比诸徽班,其间毫不受若何差别待遇也。”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直隶梆子进入兴盛时期。侯俊山进京之初,正是梆子逐渐占领京城戏台的时期,侯俊山凭借自己独特的演技改变了京城戏迷对梆子的评价与欣赏趣味。《粉墨丛谈》的记述说明了十三旦的受欢迎程度,“初都门不尚山陕杂剧,至有嘲之为‘弋阳梆子出山西,粉墨登场类木鸡’者,至是而靡然从风,争相倾倒,冠裳裙屐,座上常盈。”梆子腔逐渐取得压倒皮黄之势,“几处名班斗胜开,而今梆子压春台,演完三出充场戏,绝妙优伶始出来。”按照当时惯例“昔年旧历新春,各部院、各省同乡同年团拜,必演剧助觞,均系徽班(二黄、昆曲),从无演秦腔者(即梆子腔)。自‘老十三旦’(即侯俊山)到京后,惊才绝艳,焜耀一时,堂会遂有秦腔加入(时同治末、光绪初年)”。在梆子皮黄不能同台演出的时候,所有京城堂会外串之戏均请皮黄的时代,侯俊山鸣噪京城,开始了梆子串演堂会的先例,清光绪八年(1882)八月初七,恭亲王邀请四喜部、三庆班及梆子班很多演员演堂会,戏单中有侯俊山、刘七之《放牛》。不仅达官显宦在自家堂会请演梆子,而且梆子也得到清朝统治者青睐。侯俊山于光绪十年(1884)始应清内廷供奉,遂受慈禧无上之宠,一直到庚子年(1900)止,期间光绪二十四年(1898)十二月二十九日在颐年殿与刘七合演《放牛》(即小放牛)一剧为皇家贺岁。梆子之兴得益于侯俊山的高超演技,世人评价“自程长庚出而二簧盛,十三旦出而秦腔盛”。有人誉之“状元三年一个,十三旦盖世无双”,还有人称其为“梆子一代宗师”“梆子花旦鼻祖”。后世剧评家进而肯定“俊山一身,与梆子腔之发扬方面,实有莫大之关键也。”


由于侯俊山、郭宝臣等著名梆子艺人的努力,清末民初梆子在京台的发展达到鼎盛期,“余光绪三十年来京,斯时两下锅的风气正盛,纯粹皮黄(原文为簧)班,什无三四,降至民初,梅兰芳、孟小如、王惠芳等在天乐园,同隶玉成班,开场戏,总离不开钱福才、一块玉等之《柳林池》《大劈棺》,富连成、明娃娃亦然……”可以看出当时皮黄、梆子都很吃香,但演出时皮黄还是要倚重梆子,甚至出现了皮黄艺人搭班梆子班社以求生计的局面,很快从业艺人意识到这种梆黄对峙的局面不利于双方发展,交融合作成为双方的共同意愿,1891年田际云以玉成班为阵地,开创了梆黄同台演出的“两下锅”,梆黄同演一剧及梆黄对唱的“风搅雪”的演出惯制,不仅叫座,给班社带来利润,给演员博得声誉,更重要的影响是两个剧种互展芬芳,各擅其长,经过艺术交流、人员流动、剧目交换,促进了各自的发展与完善。


(二)皮黄花旦习得梆子花旦《小放牛》


清末,梆子花旦对京剧花旦的贡献是不争的事实,主要表现在:一方面梆子花旦改唱皮黄,从而充实了皮黄花旦阵容,提高了演技;另一方面京剧大量移植梆子花旦剧目,进而丰富了演出剧目。


“两下锅”“风搅雪”的演出形式,使两个剧种演员同一班社服务的方式逐渐被其他班社效仿,打破了梨园界“徽、秦”不同台的禁忌,促进了两个剧种演员技艺交流与切磋。此时的京城著名戏班里,演戏,不仅梆黄同演,学戏,也是梆黄兼学,甚至出现梆子改工皮黄的现象。据久在玉成班的李玉贵(田际云的徒弟)说,彼时著名的皮黄演员,除谭鑫培外,几乎都参加过玉成班的“两下锅”演出,梆子花旦更是孕育出来京剧的诸多名旦。“夫在今日,学者以谈昆为高,谈黄为惯,谈秦为耻,然不知‘梆子’一名,其来甚久……今日之皮(西皮)即梆子之遗蜕也,故梆子班之剧,有若干皆同于昆曲者,……至以艺术论,其身上之繁重,有十倍于皮黄者,花衫尤甚,今举一例以明之,如皮黄中之三大花衫(荀慧生,小翠花,芙蓉草)皆为梆子班出身者,其艺皆有他人所万难企跻者。”除玉成班外,当时著名的宝胜和班,也吸收了很多著名的皮黄演员。据《立言画刊》173期所载《侠公戏话宝胜和梆子班之角色》述:“迨至天乐玉成班改秦腔皮黄‘两下锅’之后,其班仿效斯法,亦梆子皮黄两戏兼演,取混合制……秦腔花衫侯俊山,未自承太平和以前,亦入其班献艺”。皮黄梆子兼教兼习是当时很多科班的做法,荀慧生说:“当时的科班,有梆子教师,也有二黄教师,学梆子的学生可以学些二黄戏,学二黄的也可学梆子戏”。京剧名旦于连泉九岁进郭际湘主办的梆黄兼有的“鸣盛和”科班学艺,他回忆说:“教梆子的老师姓张,艺名千日红,他自己原来是唱梆子老生、老旦、彩旦的,但也能教梆子花旦戏……皮黄的老师是陈晓云先生,他是我学青衣戏的开蒙老师……于是,我就开始兼学梆子花旦和皮黄青衣了。”后来于连泉转入“富连成”科班,由梆子花旦改学京剧花旦。清末民初的《三乐社》中的韩海亭(艺名海棠花)、赵桐珊(艺名芙蓉草)、尚三锡(尚小云);《鸣盛和》班的郭际湘(艺名水仙花);《小吉祥》出科的罗小宝、贾璧云(艺名小十三旦);毛韵珂(七盏灯);《喜连成》出科的高喜玉(艺名元元旦)、金春棠(艺名海棠花)以及女伶张小仙等文武花旦,均系梆子出身,且都擅演《小放牛》一剧,以婀娜多姿、妩媚灵巧见长,他们当年或改皮黄或二者兼演。梆黄演员互动交流的同时,也伴随着剧目的移植,京剧花旦剧目移植自梆子花旦的不胜枚举。荀慧生就曾经说过:“早年学习梆子得到的一些表演技巧,对我演京剧有很大的帮助,尤其是在表情、台步各方面。在后来演京剧期间,我还把一些梆子戏如《辛安驿》《花田错》《香罗带》等,翻成为二黄演出,丰富了自己的演出剧目;同时在唱腔上我也吸收了很多梆子唱法……不仅我个人如此,整个京剧受梆子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于连泉也说:“只要我会唱的(按指梆子花旦戏),我就都唱,这样皮黄花旦戏的路子就宽了。”程长庚与梆子演员老元红张世堂、夏金红(艺名洒金红)、谭鑫培与梆子须生郭宝臣、薛固久(艺名十二红)彼此敬慕、相契,经常换戏即交换剧目。京剧大量地吸收了梆子的花旦剧目,补充了京剧花旦戏的不足。


民国以来梆子逐渐衰落,“民国以来,都人只欢迎皮黄,至昆曲梆子几无人过问”。京剧却在兼容并蓄中不断发展,特别是京剧的花旦艺术受到梆子滋养,发展得日臻完善,由梆子改唱皮黄的演员又相继执花旦牛耳,前文提到的那些改工的京剧名旦在其演艺生涯中,把梆子花旦戏《小放牛》演绎出不同艺术趣味的京剧版《小放牛》,且各领风骚,被时人称道。“曩日侯俊山最工此戏。水仙花亦以此戏称拏手。次若路玉珊、杨小朵辈皆工于放牛者……近日之能演《小放牛》而可得时誉者,厥惟九阵风(高玉喜)、元元旦、荣蝶仙数人而已。”这时期,九阵风版《小放牛》为时人赞赏,“九阵风之花旦戏,有一出最足令人叹赏者,即《小放牛》是。设九阵风而演《小放牛》,又有王长林为配,二人身段轻灵矫健,真如蛱蝶相对飞翔上下,观者为之目炫神夺,辄不禁脱口叫绝”。


《小放牛》虽被认为是小短剧,但必须花极大的功夫,整出戏三四十分钟,载歌载舞,非常吃力,没有扎实的跑圆场和在剧烈运动中开唱的基本功,就无法演这出戏。老传统中花旦不讲究唱,靠念白,口齿清晰,做工细腻,有的老先生们没有好嗓子,如侯俊山、小翠花,照样演花旦,观众并不在意。因为他们是去看花旦的表演和功夫的。像侯俊山、荀慧生、李玉茹等名旦,四五十岁仍能在舞台上演此剧,全凭扎实的幼功。


(三)《小放牛》实乃跷工测量器


《小放牛》载歌载舞,花旦身系腰包、小丑身披蓑衣,两人舞动起来似两只大蝴蝶蹁跹美丽。每一句唱词都伴以优美的舞蹈动作,二人舞台调度走位始终对称呼应,身上与脚下的花样极多。花旦依次表演圆场、蹉步、碎步、卧鱼、塌腰、鹞子翻身、串翻身等身段技巧,小丑表演旋子、双飞燕、矮子步、分水步,集中展现演员的基本功。一出《小放牛》剧幅半小时,扮演村姑的旦角,表演种种舞蹈身段,都需要有坚实的武功底子,这出戏是花旦行公认最累的戏,因而“此剧为花衫跷工之测量器,跷工之有没有功夫,全可以在这出戏内充分表演出来”。魏长生带梆子入京,创制流水头和台上踩跷,又以做派细腻压倒了衰老的皮黄,梆子花旦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多样且高难度的跷工技艺,因而成为早年间旦行走红的看家本领。“当年,田桂凤、路三宝、郭际香等先生演《小放牛》,身上、脚下的花样很多:在唱到:‘赵州桥,鲁班修,柴王爷推车轧了一道沟’的时候,先是跳起来走‘双飞燕’然后塌腰,双手作推车的姿势,蹲身走‘矮子’。这种‘矮子’不同于一般的‘矮子’,走的时候忽高忽低,有高有低,身体也有规律地左右摇摆,充分地表现了推车行走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的种种姿态,既美观又逼真。这完全是因为有扎实的‘跷工’的缘故。过去我和于连泉先生演出的《小放牛》,也颇受观众欢迎。我在几十年的舞台艺术实践中,幼时练的跷功,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荀慧生的这段回忆充分说明了《小放牛》决胜于跷工技艺。


《小放牛》虽短小,却需唱、做并重,这是对艺人基本功的极大挑战,后之伶人争相效仿,以证其艺。刘侯《小放牛》虽已成绝唱,但名伶突破梨园行的潜规则,争相演绎名角名剧,为《小放牛》百花齐放创造了机会。冯小隐回忆说:“秦腔花旦侯俊山……其《小放牛》一剧,当年与刘七合演,亦如著作家之有版(原文为板)权,从无人敢于效颦。”从前名角,各人有各人拿手戏,彼此不肯轻易侵犯,后来的情形可不像从前了,倘有一戏经某角唱红,第二天就有人演唱。刘侯的《小放牛》就被众多名旦争相演绎,呈百花齐放,各有千秋之势。“近三十年来有几份的《小放牛》,即侯俊山与刘七,(后易王长林),九阵风与陆喜才(也曾用王长林),荀慧生与王长林(后用马富禄),小翠花与王福山(后用马富禄),其中侯俊山与九阵风偏重跷寸上见工夫,荀慧生则以婀娜身段姣羞神态宛转声调柔媚笑容出之,小翠花兼二派而有之,因其跷工虽不如侯阎(九阵风),然已优于慧生,面目嗓子虽不及慧生之受看受听,神气固显然存在,年幼于侯阎之荀伶,今以痴肥而兼败嗓,小翠花以年事关系,复以大脚片登场,《小放牛》一剧,不值一看矣。”因伶人演绎各领风骚,《小放牛》一剧亦成千面,在戏剧界给观众留下了无尽的言说。“此剧完全是讲唱工,讲身段。大概旦角有两种作派:一种像小翠花、荀慧生,用婀娜的身段和柔媚动人的小嗓;一种是九阵风派的不重唱工、神情,专在跷寸上显工夫。现在后辈中除阎世善外,皆宗翠花、慧生一派,此剧与《打花鼓》一样难以讨好,身段繁而不许紊,处处要有交代,时时要紧凑,身段固忌雷同,而两条马鞭,尤不得乱放,虽然区区一条马鞭,用之得当,足以助身段;不得其法,反使人讨厌……昔年演此剧最负盛誉的,当推侯俊山(老十三旦),侯演此,必以刘七饰牧童,刘死以王拴子为配,侯王在民初演此,台下皆曰‘老牧童’‘老村女’,盖二人都是年已花甲。九阵风演此,有许多繁难的武工,这是脱胎武旦,时人称曰‘武牧牛’,年来旦角演此,当推小翠花,次则荀慧生,丑角,王长林殁,马富禄可独当一面。芙蓉草与马富禄亦曾合演此剧,芙蓉草身段瘦长,脸上又极清癯,扮半老徐娘已嫌其难看,饰此等天真浪漫的村姑,实在有些吃不消矣。”时光荏苒,当年刘侯载歌载舞,合演小放牛,堪称双绝。“然凡谈戏者,多以王长林,九阵风、小翠花、马富禄及票友世哲生、林钧甫、坤伶张小仙、宋凤云诸人,揄扬夸赞,以至刘侯的佳作,反因之淹没矣。”前人演绎的《小放牛》大体而言有两派,一派如侯俊山、小翠花、于连泉,以跷工见长,一派如荀慧生,重扮相,以唱工见长。梅花馆主称男坤扮情窦初开的《小放牛》之村姑,“还有谁能罩得过他(荀慧生)呢?”江南庄蝶特写一诗赞誉荀慧生之《小放牛》“菖蒲一曲九回肠,羌笛胡茄引兴长。位置红牙檀板地,腮花浸颊自留香(慧生馆名小留香)。”


1909年以前,京剧花旦、刀马旦和武旦在表演中必须踩跷。之后由于时代风尚、审美趣味的影响,加上女伶工的出现,又由于跷工童子功练习异常辛苦,各别演员受自身身体素质的限制,一场废跷运动在京剧界兴起。在王瑶卿废跷的带动下,上世纪30年代,梅兰芳等演员向花旦踩跷的传统挑战,在必须踩跷的《小放牛》等剧目中,以“大脚片”登场。荀慧生也是以跷工见长的花旦名角,但在1920年以后,他开始在大量的剧目中不再踩跷。1923年北京《时事白话报》编辑部编辑出版的《名伶化妆谱》中刊载了荀慧生不踩跷的《小放牛》剧照,是以一双绣花靴出镜。荀慧生这一做法引来时人的叹惋:“其(荀慧生)跷工之美,现除连泉(即筱翠花)而外,堪云无与伦比……《小放牛》《鸿鸾禧》《拾玉镯》等,亦均其绝唱……夫跷工亦为旧剧固有艺术之一,窃愿慧生对此艰苦卓绝得来非易之跷工,勿狃于时尚,而加轻视”。虽然京剧旦角逐渐放弃踩跷,但由于《小放牛》一剧对旦角综合技术的要求,致使该剧至今依然作为京剧童蒙必授之剧目。



04

作为文化表征的《小放牛》



(一)“戏改”后的《小放牛》


1949年以后,为了使传统戏剧适应“新中国”的精神诉求,从意识形态和道德角度对传统戏剧进行改造(简称“戏改”)。京剧自然也进入了“戏改”行列,其中“三小戏”被认为没有什么思想意义,所以很少上演。多数花旦戏被列入色情范畴,由于内容过“粉”而禁演。传统剧目要上演,就必须进行改良、改造。1953年李玉茹在华东戏曲研究院实验京剧团赴朝慰问志愿军前夕,与张森林等人整理了一批传统戏,其中就有《小放牛》。旧本《小放牛》中有较低级庸俗的词句,舞蹈动作带着一些调情的成分,如:牧童不让村姑离去,唱词是:我爱你的小脚脚;村姑:哥哥爱小脚呀,就该娶下我。此时,牧童会托起村姑的三寸金莲欣赏,也是旦角趁机亮跷的时刻。遵循当时“去掉色情痕迹”的戏改要求,“减小了二人的年龄,牧童拦阻村姑就自然地成为孩子之间的淘气,没有任何色情的痕迹。”为了避免二小戏的乏味,强化此剧的表演性和舞蹈性,在表演上力求单纯、天真、活泼、可爱,着重表现出村姑与牧童两小无猜、纯洁无邪的童趣。如村姑骑驴上场时,用“小步圆场”“鹞子翻身”以及各种“蹉步”等技巧来表现山路崎岖。二人对唱中,又用“卧鱼”“串翻身”“小碎步”等技巧来表现与牧童戏耍的种种情趣。牧童则以“旋子”“双飞燕”“矮子步”和多种腾跳来表现他活泼调皮的性格。如牧童唱“七个咙咚依呀嗨,八个咙咚哎呀嗨,一朵儿一朵儿莲花儿落依呀呼儿嗨”,就用一圈“分水步”接“单旋子”的技巧来表现他的喜悦心情。结尾处用三个连贯的“转身腾跳”接“矮子步”追村姑下场,把全剧的气氛推向高潮,使其成为一出清新活泼、格调健康且符合当时“戏改”要求的歌舞戏,以展现中国古典戏曲“无声不歌、无动不舞”的美学原则。


同时期,北京京剧界对这出小戏同样进行了改造,北京市戏曲学校教员赵绮霞、王福山,北京市京剧二团演员陈永玲和北京市戏曲编导委员会李岳南、刘保绵、袁韵宜共同整理的《小放牛》,对于原本,改动了一些不合人物身份的和低级、庸俗的词句。“戏改”后能继续舞台演出的京剧剧目锐减,而为了丰富群众文化生活,演出活动依然频繁,资料显示,1953-1962年,凡是李玉茹登台必演《小放牛》,有时一月连演两出,甚至一天两出。如此频繁的演出,充分显示了改良后的《小放牛》符合党中央的文艺政策,且侧面体现出该剧深受群众喜爱,这期间《小放牛》可以说在中国大江南北唱演,北京、上海、合肥、无锡、广东各大城市均有演出。除了政治因素外,《小放牛》能唱响全国,跟这出小戏自身的因素分不开,“花旦剧目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三小戏’,即小花旦、小生、小花脸为主的戏,表现有趣的生活琐事,没有什么重大历史题材……这些戏的特点建立在演员的话白与逗趣的技术之上,说的是纯粹的北京俏皮话,由于受到方言的局限,我的经验是很多戏中的笑话、逗哏在北京以外的地区演出时观众反应冷淡。只有《打花鼓》《小放牛》《鸿鸾禧》这类有舞蹈、有剧情的花旦戏,还能被接受。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上海前辈如冯子和先生等人经常上演的是这类剧目。”有舞蹈、有剧情的花旦戏《小放牛》,观赏性极强,且不受方言限制,所以在全国上演也能被观众欣赏、接受。


经过改良的京剧版《小放牛》作为建国初期文化交流的艺术作品,随着出访演出,走出国门,唱演国际舞台。


(二)《小放牛》唱演国际舞台


1953年《小放牛》作为慰问志愿军的节目之一赴朝演出,京剧《小放牛》开始走出国门。根据建国后上海京剧出国(境)演出情况资料显示:1955年李玉茹、孙正阳版《小放牛》参加在波兰举行的“第5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友谊联欢节”演出(获得联欢节优秀表演奖),同年参加波兰世界青年学生联欢会及赴印度、缅甸及印度尼西亚演出。1956年11月5日-1957年1月7日,李玉茹和孙正阳随上海京剧团访问苏联多地巡回演出该剧。1958年4月29日到10月,李玉茹和孙正阳又随中国戏曲歌舞团访欧演出,《小放牛》在英国、法国、比利时等7个国家24座城市上演。


《小放牛》自诞生之日就一直走在戏剧传演方式的前沿,该剧之所以唱响全球,与新媒介的助力宣传密不可分。上海拥有近代中国最发达的出版机构和传播媒介。民国十八年(1929),蓓开唱片公司收灌荀慧生唱片,梅花馆主力推荀慧生与小丑马富禄合唱《小放牛》,最初遭到田天放、剧评家舒舍平、唱片迷丁慕琴诸人的极力反对,认为《小放牛》乃小戏,如果灌入片,不仅销路不畅,反而会影响荀慧生的声誉,经过梅花馆主力争,最终荀慧生版《小放牛》成功收灌,令反对者没想到的是唱片“销路奇畅,第一年度,竟销至五万余张以上,以后逐年去路,亦比较其他片为佳,迄今倏已九载,蓓开唱片全部之销售,仍以《小放牛》为最多云。”1948年上海华艺影片公司费穆导演,拍摄了李玉茹与艾世菊踩跷版的彩色影片《小放牛》。《小放牛》借唱片、电影这些现代传播媒介的传放,迅速唱遍大江南北,京剧版《小放牛》得以广为传演,压倒梆子版的《小放牛》百年之久。


05

结 语


《小放牛》以北方民间小曲为基础,萃缀而成。1870-1874年间,侯俊山进京后,为了显露京台,凭借自己天才的创编能力与精湛演出,为世人奉献了一出具有山陕梆子做工之长、山西梆子道白之音、直隶梆子唱腔之韵,带有乡野气息的《小放牛》。从清朝后期梆黄争艳开始,梆子随着晋商的足迹争艳京城戏台,到梆子艺人与皮黄艺人同承清内廷供奉,然后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戏改时代唱遍全国、六十年代出国交流,《小放牛》这出小戏在众多大戏中脱颖而出,在城市商业和政治两股力量的推动下,成为一种重要的民族文化表征。经典传统剧目《小放牛》京剧版已被传演百余年,从时间上看,《小放牛》作为京剧传统剧目也无可非议。地方剧种版的《小放牛》也争奇斗艳,“川剧、滇剧、湘剧、徽剧、汉剧、秦腔、同州梆子、晋剧、河北梆子、豫剧、梨园戏、云南花灯均有此剧目。”《小放牛》可谓百家争鸣,传演全国,世人也不再混淆其出身剧种及创编年代了。


(注释从略,详见原文)



    图文来源:微信公众号“民俗研究”  2021-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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