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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出云国即今日本岛根县东部地区。《出云国风土记》作为现存传承基本完整的“风土记”,记录了古代出云国的地理、历史、农业、神话与民俗等,构成了独特的出云神话的精髓。《出云国风土记》中的“造国神话”既与《古事记》《日本书纪》的大和朝廷的创世神话构成表里的关系,也形成了日本古代出云的独特的文化基石。《出云国风土记》中的主体神虽然都能够在《古事记》《日本书纪》中找到影子(或者说根源),然而,通过探讨地名反映出神话人物在出云地区的活动,可以发现出云神话是研究日本的地域神话信仰思想,以及探究日本传统神话与日常生活的传承有价值的资料。
关键词
《出云国风土记》;出云国;
造国神话;记纪神话
一、《出云国风土记》的编撰与律令制国家
1.“记纪神话”“风土记”的编撰
“风土记”是纪录日本古代各国文化和地理的文献,以古代歌谣的形式,记录包含地理、历史、农业、神话与民俗的丰富资料。“风土记”是8世纪初期开始,根据日本中央政府的命令编纂的全国地方志,用汉文书写(包括日本独特的变体汉文),内容包括各地方的地名及其由来、物产及其耕地的状况、古老相传的地方神话和世俗的民间故事等。其中,至今仍以比较完整的形式传承下来的是常陆、出云、播磨、丰后、肥千等5国的“风土记”。
奈良时代(710年—794年)正是日本开始迈向律例国家的时期。704年,日本遣唐使栗田真人从中国(唐)带回了大唐之信息。以中国唐政权为模型,奈良政权迁都平京城,为了说明以天皇为中心的统治的正统性,于是编撰《古事记》《日本书纪》。和铜5年(712年)的《古事记》以参杂和文的汉文书写,养老4年(720年)的《日本书纪》则是以纯汉文书写。都是以开天神话(创世神话/天地初始)开始,至初代天皇神武天皇的诞生,被称为“记纪神话”。“记纪神话”从开天神话开篇,伊耶那岐与伊耶那美生国,天孙降国,还有伊类那美神之死和下黄泉国的故事,其结尾有伊类诺神楔拔的神话,天照大神(太阳神)、月读尊(月神)及须佐之男命(海神)等三位贵子的出生及分治天下的故事。因此,记纪神话也被称为国家神话、王权神话,即天皇家的神话。
据《续日本纪》记载,713年中央政权要求各地汇报当地的郡乡名、物产、山川原野的名字由来、古老的旧闻轶事等风土。因此,“风土记”虽然是地方志,但也同时具有律令制国家所需的“国情调查报告书”的作用。以此为契机,《出云国风土记》开始于灵龟元年(715年),完成于天平5年(733年)。出云国位于现在的日本岛根县东部地区。《出云国风土记》纪录了古代出云国的地理、历史、农业、神话与民俗等的资料。《出云国风土记》中的“造国神话”,是《古事记》《日本书纪》中没有记录的,出云地方独有的国土创造神话。日本全国各地古来有130多种“造国神话”,其中仍然延续着神话传说与现代谱系的除了“出云造国”之外,还有“纪伊造国”“阿酥造国”。
7世纪初的日本,奈良处于日本的中心,政治行政集中在中央,是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岛根县地区分为“出云”“石见”“隐歧”3国,与日本海一侧的鸟取、兵库及京都的一部分,形成了山阴地区。至约130年前的明治时期,形成了现在的行政区域的岛根县。现在的岛根县的3个地域,仍然延续着不同的文化特征。出云国的行政区划为八个郡,郡下设若干乡、里、神户、驿家等。
本来“风土记”的汇总确认编撰需由中央官员“国司”担任,但是《出云国风土记》的最终责任人为出云国造兼意宇郡大领的出云臣广屿,“天平五年二月卅日勘造、秋鹿郡人神宅臣金太理国造帯意宇郡大領外正六位上勲十二等出雲臣廣嶋”。天平5年即733年,“勘造”即编辑之意。出云臣广屿为出云国秋鹿郡人,掌管出云地区的军事权、审判权、行政权以及祭祀职能。出云国造到了中世纪,在继承过程中分化为“北岛国造”与“千家国造”两个家系。其中,北岛家系到现在为第80代,千家家系为84代。
2.《出云国风土记》的构成与“造国神话”
《出云国风土记》的“总记”(开篇)介绍了出云的概况:方位“國之大體、首震尾坤。東南山,西北属海”;面积大小及地形物产的特征为“東西一百卅七里一十九歩。南北一百八十三里一百九十三歩。一百歩。七十三里卅二歩。得、而難可誤。老細思枝葉裁定詞源。亦山野濱浦之処、鳥獣之棲、魚貝海菜之類良繁多、悉不陳。然不獲止粗挙梗概以成記趣”;以及出云地名的由来:“所以号出雲者、八束水臣津野命詔八雲立詔之。故云、八雲立出雲”;最后介绍了郡、乡、余户、驿家、神户等行政组构成即“意宇郡条”“岛根郡条”“秋鹿郡条”“楯缝郡条”“出云郡条”“神门郡条”“饭石郡条”“任多郡条”“大原郡条”等9郡的条目。郡下面又分为:总记、乡、寺院、神社、山野、河川/池子、海岸、通道、群司等。乡按照管辖人口以及职能分为“乡、余户、驿家、神户”等,详细记录当地的行政构成。“末卷”条目中含道程、驿站、军团、烽台、卫戍,以及出云国风土记的编撰者的介绍。
《出云国风土记》中介绍“意宇郡”的条目中,描述了出云国的“造国神话”,也即是出云国的国土创造的神话内容:
所以号意宇者、國引坐八束水臣津野命詔、「八雲立出雲國者、狭布之稚國在哉。初國小所作。故、將作縫。」詔而、「栲衾志羅紀乃三埼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詔而、童女胸鉏所取而、大魚之支太衝別而、波多須々支穂振別而、三身之綱打挂而、霜黒葛閒耶閒耶爾、河船之毛曽呂毛曽呂爾、「國来。國来。」引来、縫國者、自去豆乃折絶而、八穂米支豆支乃御埼。以此而堅立加志者、石見國與出雲國之堺、有名佐比賣山是也。亦接引綱者、薗之長濱、是也。
亦、「北門佐伎之國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詔而、童女胸鉏所取而、大魚之支太衝別而、波多須々支穂振別而、三身之綱打挂而、霜黒葛閒耶閒耶爾、河船之毛曽呂毛曽呂爾、「國来。國来。」引来縫國者、自多久乃折絶而、狭田之國、是也。
亦、「北門良波乃國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詔而、童女胸鉏所取而、大魚之支太衝別而、波多須々支穂振別而、三身之綱打挂而、霜黒葛閒耶閒耶爾、河船之毛曽呂毛曽呂爾、「國来。國来。」引持引縫國者、自宇波縫折絶而、闇見國、是也。
亦、「高志之都都乃三埼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詔而、童女胸鉏所取而、大魚之支太衝別而、波多須々支穂振別而、三身之綱打挂而、霜黒葛閒耶閒耶爾、河船之毛曽呂毛曽呂爾、「國来。國来。」引来縫國者、三穂乃埼。接引綱、夜見嶋。固堅立加志者、有伯耆國、火神岳、是也。
「今者、國者引訖。」詔而、意宇社爾、御杖衝立而「意恵」登詔。故云意宇。〔所謂、意宇社者、郡家東北辺、田中在塾、是也。圍八歩許。其上有一巌。〕
二、国神与“出云”等地名的渊源
1.八束水津野命之“出云”的由来
(原文)國之大體、首震尾坤。東南山,西北属海。——所以号出雲者、八束水臣津野命詔八雲立詔之。故云、八雲立出雲。
(译文)国之大体,首震尾坤。东南山,西北属海。——所以号出云者,乃八束水臣津野命昭示起八云。故云,起八云之地乃是出云。
(《出云国风土记》“总记”)
(原文)所以号意宇者、國引坐八束水臣津野命詔、「八雲立出雲國者、狭布之稚國在哉。初國小所作。故、將作縫。
(译文)所以号意宇者,引国神八束水臣津野命昭示,“起八云之地出云国,如狭布扁长之国。国初成时小。故、缝之将成。”
(《出云国风土记》“意宇郡”条)
(原文)所以号嶋根郡者、八束水臣津之命之諡而負給名。故云嶋根。
(译文)所以号岛根郡,乃八束水臣津野命之昭谕而负名。故云岛根。
(《出云国风土记》“岛根郡”条)
《出云国风土记》以“国之大体,首震尾坤。东南山,西北属海”开篇,用八卦指明出云国之方位为东起至西南延伸,东与南为山,西与北为海。又以“乃八束水臣津野命昭示起八云”“乃八束水臣津野命之昭谕而负名”,表明出云国名以及岛根郡名的缘由是受八束水津野命的昭谕,所称谓之意宇,是受掌控国引之主八束水津野命的昭命,“众云腾起,所以称之出云国。众云腾起之出云国,犹如延展狭小之布条形之国。初始所造之国很小。故而,将小国缝合而成为国土”。
“八云立”为众多云彩升起之意。云是灵魂及生命力勃发的象征,“八”象征众多,“八云”象征着国土的生命力旺盛。《古事记》中记载咏诵“八云立出云”的是须佐之男命。作为创世神伊耶那岐命所生三贵子之一的须佐之男命因不愿遵从父神所命的掌管之地,被驱逐后来到了出云国。“所避追而降出云国之肥河上名鸟发地”。《古事记》之《须贺宫》篇记载:“故是以、其速湏佐之男命宮可造作之地、求出雲國。尒、到坐湏賀。地而詔之、「吾来此地、我御心湏々賀々斯」而、其地作宮坐。故、其地者於今云湏賀也。茲大神、初作湏賀宮之時、自其地雲立騰。尒、作御歌。其歌曰、夜久毛多都 伊豆毛夜弊賀岐。都麻碁微尒 夜弊賀岐都久流。曽能夜弊賀岐袁。”须佐之男命为了避开众神的追赶,先降于出云国的肥河上的叫做鸟发的地方。之后,为了在出云国寻找可建造行宫住所之地,于是,治理出云国的须贺。因为来到这里,就感受心情清爽,就当做行宫,叫做须贺。刚建须贺宫时便见众云腾起,故而咏诵出“出云夜久毛多都 伊豆毛夜幣賀岐 都麻碁微尒 夜幣賀岐都久流 曾能夜幣賀岐袁”,即“出云八重垣 妻笼八重垣 八重垣”,意为“腾起的云犹如无数重叠的墙垣,也要为爱妻之爱巢迭起无数墙垣”。
然而,《出云国风土记》则是以出云之国神“八束水津野命”为地名缘起之神。有学者认为,八束水津野命神与《古事记》中出现的于美豆奴神是同一神,为须佐之男命之四世孙。按照《古事记》的记载,须佐之男命为创世之神伊耶那岐与伊耶那岐美所生之三贵子之一,八束水津野命(于美豆奴神)为其四世孙,出云国神之大穴持命神为其六世孙。但是在《出云国风土记》中却没有这样的系谱的说明。高天原的支配者天照大神是“天神”,相对应的是拓展掌控国土的出云的“国神”。八束水津野命的名字中的“八束水”可以解释为数尺高的水,从与《古事记》中的父神深渊之水夜花神的关联来看,父神将深渊之水流碎如花是为浅滩急流之神,相比较,八束水津野命则是形成奔流簸川平原的广阔深水的大水主神。也有人认为八束水是从宍道湖,至大桥川,再到中海的地理上的漫长水路的隐喻。
这反映出,在日本古代存在着众多的神话传说或传承故事,《出云国风土记》将八束水津野命神列为特殊的存在,与《古事记》《日本书纪》以中央皇权思想为中心的神话相比,带有独特的地方色彩。
2.出云众神与地名的缘由
除了八束水津野命给“出云国”地方命名之外,《出云国风土记》中出现了54位神,都与各地地名有着意指的关联。这里略举须佐能袁命神、大穴持命神的部分,加以例证。
(1)须佐能袁命神
(原文)安来郷 郡家東北二十七里一百八十歩。神須佐能袁命、天壁立廻坐之。爾時、来坐此處而詔、吾御心者安平成、詔。故云安来也。
(译文)安来乡 郡家管辖东北27里180步。须佐能袁命神,巡天壁后而坐(治理)此地。彼时,当治理此地时,心安平成。昭谕。故云安来。
(《出云国风土记》“意宇郡”条)
(原文)山口郷 郡家正南四里二百九十八歩。須佐能袁命御子、都留支日子命詔、敷坐山口處在。詔而、故山口負給。
(译文)山口乡 郡家管辖正南4里98步。须佐能袁命神之子,都留支日子命昭谕。宴坐山口处。昭谕,故负以山口之名。
(《出云国风土记》“岛根郡”条)
(原文)須佐郷 郡家正西一十九里。神須佐能袁命詔、此國者雖小國、國處在。故我御名者、非着木石。詔而、即己命之御魂、鎮置給之。然即、大須佐田·小須佐田定給。故云須佐。即有正倉。
(译文)须佐乡 郡家管辖正西19里。须佐能袁命神,诏曰此国虽小,国在此。故我不将名字刻在石木上。昭谕,留己命之魂魄,以镇守此地。亦即,大须佐田、小须佐田。故云须佐。亦设正仓。
(《出云国风土记》“饭石郡”条)
须佐能袁命神巡游国土疆域,来到此乡,心情安泰,故称之为“安来乡”。在须佐乡的记述中,“这个地方虽小,却是我定居、建立部落的地方。所以我不把我的名字‘须佐’留在木石之上,而是留在所居之地,让它流传下去”。他将灵魂镇坐于此,就是将“须佐之男命”这个充满神性的称号留在这里,成为后代祭祀的神。“正仓”是律令制下由中央及地方政府设置的储存谷物和财物的地方。在地方,负责储藏租税,附属于地方的郡家。这段记述了须佐之男命在这里的活动,反映出须佐乡作为须佐之男命的主要的权力中心位置。
(原文)熊谷郷 郡家東北廿六里。古老傳云、久志伊奈太美等與麻奴良比賣命、任身及将産時、求處生之。爾時、到来此處、詔、甚久々麻々志枳谷在、詔也。故云熊谷。
(译文)熊谷乡 郡家管辖东北26里。古老传说云,久志伊奈太美等与麻奴良比卖命妊娠将生产时,为求产子之地来到此地。昭谕,此地深入山里的清静的山谷。故云熊谷。
(《出云国风土记》“饭石郡”条)
须佐能袁命神的妻子奇稻田姬命的出生地“熊谷乡”条载:久志伊奈太美等与麻奴良比卖命妊娠将生产时,为找一个产子之地来到这里,她说:“这里真是一个深入山里的清静的山谷。”故云熊谷。久志伊奈太美等与麻奴良比卖命,意思是一夜共寝而有身孕的栉名田比卖。熊谷,今大原郡木次町上熊谷、下熊谷附近。
(2)大穴持命神(大国主神/所造天下大神)
大穴持命神也被称为“大国主神/所造天下大神”,是出云最受尊崇的神,是开拓国土的国神(造国之神)。也是在出云大社神社所祭祀的主祭神。在《日本书纪》的记载中,须佐能袁命神与奇稻田姬命结婚以后,生下子神,大穴持命神即为子神之五世孙。在《出云国风土记》的地名中与大穴持命神有渊源的有:玖泽乡、琴引乡、母理乡、山代乡等16处。
(原文)母理郷 郡家東南卅九里一百九十歩。所造天下大神大穴持命、越八口平賜而還坐時、来坐長江山而詔、我造坐而命國者、御皇孫命平世所知依奉。但、八雲立出雲國者、我静坐國。青垣山廻賜而、玉珍置賜而守。詔。故云文理。〔神亀三年、改字母理。〕
(译文)母理乡 郡家管辖东南39里190步。所谓的创造天下之大穴持命神,平定高志的八口,返回时,至长江山诏曰:我所开拓的国土将交由皇御孙命和平治理。但是,起八云的出云国将有我来镇守,蔓延青木茂盛的山如墙垣,以玉石般的爱以守护。故云文理(神龟3年,改为母理)
(原文)山代郷 郡家西北三里一百二十歩。所造天下大神大穴持命御子、山代日子命坐。故云山代也。即有正倉。
(译文)山代乡 郡家管理西北3里120步。所谓的创造天下之大穴持命神之子,山代日子命治理此地。故云山代。亦设正仓。
(《出云国风土记》“意宇郡”条)
(原文)多禰郷 属郡家。所造天下大神大穴持命、與須久奈比古命、巡行天下時、稲種堕此處。故云種。〔神亀三年、改字多禰。〕
(译文)多弥乡 属郡家。所谓的创造天下之大穴持命神与须久奈比古命,巡行天下时,坠落稻种于此。古云种。(神龟3年,改为多弥)
(《出云国风土记》“饭石郡”条)
大穴持命神平定高志的八口(推定为现在额新泻县岩船郡关川村八口)后,返回时,在现在的安来市伯太町的长江山说:我所开拓的国土将交由皇御孙命和平治理。但是,起八云的出云国将有我来镇守,蔓延青木茂盛的山如墙垣,以玉石般的爱以守护。因此称为文理,后于726年改为母理。皇御孙命即天照大神之子孙,也即是天皇。开拓国土之神将治国大权交由天皇,也就确立了天皇治理的正统性。
大穴持命神之子山代日子命所镇守的地方称为“山代乡”。山代日子命神只在《出云国风土记》中出现,在《故事记》《日本书纪》等神话中都没有涉及。多种乡源于大穴持命神与须久奈比古命神巡游天下事,将稻种掉落此地。
三、“浮岛”型神话与“引国”的蕴意
「栲衾志羅紀乃三埼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詔而、童女胸鉏所取而、大魚之支太衝別而、波多須々支穂振別而、三身之綱打挂而、霜黒葛閒耶閒耶爾、河船之毛曽呂毛曽呂爾、「國来。國来。」引来、縫國者、自去豆乃折絶而、八穂米支豆支乃御埼。以此而堅立加志者、石見國與出雲國之堺、有名佐比賣山是也。亦接引綱者、薗之長濱、是也。
(《出云国风土记》“意宇郡”条)
1.“引”“缝”之造国
八束水臣津野命神见出云国国土狭小贫瘠,乃用粗大绳索将志罗纪、北门佐歧之国、北门良波乃国等拴住拉了过来,用桩钉牢,使之与出云国连结在一起,扩大了出云国的疆土。
“栲衾志羅紀乃三埼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志罗纪指的是4至10世纪的新罗,也就是现在的朝鲜半岛。八束水津野命目测出新罗之地是否有余地,说有余地。于是,使用幼女胸部形状的瓢,像拉拽鱼鳃那样将其割断,再挂上三根很粗的拧绳,如拉动大船那样,喊着“国来,国来”拉过来,缝合成为国土。为了稳固国土,在石见国与出云国之间竖立佐比卖山作为立柱。拧绳是薗之长滨的沙滩。
相同的情况下,看到“北门的佐伎国(大概现在的隐歧郡)”、北方的“浪波国(大概现在的福井县)”、“高志的津津三埼(大概现在的石川县)”3处有余地,于是分别“引(拉)”来,缝合组成出云国土。最后,造国完成:“「今者、國者引訖。」詔而、意宇社爾、御杖衝立而「意恵」登詔。故云意宇。”在意宇社竖立一个权杖,“所謂、意宇社者、郡家東北辺、田中在塾、是也。圍八歩許。其上有一巌。”所谓的权杖就是田地中间的一个土堆,周边刚好八步,上面树木茂盛。
2.“浮岛神话”与文化传播
出云造国是将海岛看作浮动的,并可以用粗绳连结、用木桩固定,使之连成一片“半岛”式陆地。出云神话属于“浮岛”型神话,也可称为“流岛型国引神话”。是指漂浮于海面的,漂流不稳定的原初的大地或岛屿,源于神或英雄的力量,将其固定。这种“浮岛”型神话中的海岛,既经固定之后,可以一劳永逸;而“渔岛”型神话中的海岛或陆地,则并不那么安稳。从地球学的角度上说,岛根半岛居于被称为“宍道皱曲带”的伴有皱曲与断层地层的变形错位的场所,风土记中的用绳子将陆块拉拢的样子,可以从现在的地球科学的构造运动论上得到解释,即是陆块的水平运动。
王辑五《中国日本交通史》根据中、日文献及日本考古资料,论述周秦时期中日交通,有下列两点的研究,值得关注。
第一,朝鲜、日本间的日本海海流有南下之寒流与北上之暖流,相遇于对马海峡,暖流上浮,寒流下潜,并沿周围陆地而成左旋回流。“日本海中之左旋回流,恒为由朝鲜往日本山阴、北陆地方之一种自然航路,此亦半岛上新罗人之所以多漂至日本出云地方之唯一原因也。”这在日本古神话中也可找到证据,如《日本书纪》载:“素盏鸣尊以值土作舟,由新罗曾尸茂梨渡至出云。”《古事记》载:“少名昆古那神由波穗乘天罗摩船至出云御大之御前。”《日本书纪》神代第八段一书第四:“素戋呜尊帅其子五十猛神降到于新罗国,居曾尸茂梨之处,乃兴言曰:‘此地吾不欲居。’遂以埴土作舟,乘之东渡,到出云国簸川上所在鸟上之峰。”新罗在朝鲜半岛。曾尸茂梨,意为有黄金的部落,与新罗的语义相同。这个时期,有大量大陆的以及朝鲜半岛的人渡海移民到日本列岛,他们会在九州北部登陆,也会在出云等地登陆,这已在史籍中留下记载。信仰须佐之男命的人群也不例外。这则记载的意思可能是,须佐之男命或信仰须佐之男命的人群、须佐之男命部落的一支先由九州北部渡海至新罗,后又渡海至出云。
第二,据日本学者栗山周一《日本阙史时代研究》等的研究可知,“日本史籍上所载之出云民族,原不外渡至日本出云之秦系大陆民族,亦即考古学之所谓铜铎民族,……经半岛趁日本海流,东渡至山阴、出云后遂以出云地名为其族名,旋因人口增多,逐次东移,渐繁殖于近戮大和等地方。迄今秦姓诸氏,仍多繁殖于奈良、平安等地方者,乃其明证也。”
日本史籍上之出云民族,乃秦人由朝鲜半岛东海岸下水,顺应日本海左旋回流之自然航路而首先到达日本山阴、出云等地后形成的,这当然应包括徐福所率童男童女在内。《出云国风云记》中还记载熊野地方古代郡县名为牟娄郡,经学者考证,牟楼是山东土著民族之名,而后以氏族命名地名。
四、数“八”的蕴意与出云之地
國之大體、首震尾坤。東南山,西北属海。
(《出云国风云记》“总记”)
《出云国风云记》篇首记载:“国之大体,震为首,坤为尾。东和南是山,西和北属海。”说的是出云国地形,但其“震”为首、“坤”为尾思想和《日本书纪》《古事记》两书的八大岛重视“震”位思想是一致的。
与中国的八卦卦位相对照,《日本书纪》《古事记》两书对大倭丰秋津岛(即本州岛)的重视,不管是《古事记》的神话中把其放在八大岛之后,还是《日本书纪》把它作为最先诞生的岛,都是为了突出本州岛的中心地位。因为按照古地图和卦位,本州岛处于震位,方向为“东”。《周易》中说“帝出于震”,“万物出于震”。“帝”与“君”同义,大倭丰秋津岛(即本州岛)是日本列岛最大岛,中心地位就这样确立了,说明对“东”的推崇。
1.记纪神话与数“八”
在《日本书纪》神代篇中,天照大神与素戈戈鸣尊(须佐之男命)在天安河边誓盟,由素戈戈鸣尊的剑化生为三位女神,天照大神的玉化生为五位男神,伊奘冉尊生火神受伤,其丧生前排泄物化为三神,伊奘诺尊用剑杀了五神,化生为五神等等。
《日本书纪》和《古事记》中直接用八表达的有数十处,如“大八洲”“八寻之殿”“沧海原潮之八百重”“天八十河”“(黄泉)丑女八人”“八色雷公”“八雷”“八坂琼之曲玉”“八握剑”“八十万神会合于天安河”“八咫镜”“八十玉签”“八歧大蛇”“吾儿有八个少女”“大蛇头尾各有八歧”“蔓延于八丘八谷之间”“八十木(树)种”“八寻大鳄”“八日八啼哭悲”“子孙八十连属”“八重宫垣”“八云立出云”“八千矛神”“八冉神”“八天八夜歌舞”“八重云”“铺设八重席”等等。
《出云国风土记》的“意宇郡”的造国结束后,在意宇社竖立一个权杖,“所謂、意宇社者、郡家東北辺、田中在塾、是也。圍八歩許。其上有一巌。”所谓的权杖就是天地中间的一个土堆,周边刚好八步。日本神话中神的总称也使用“八十神”。《出云国风土记》中的“来次乡”记载:“郡家正南八里。所造天下大神命詔、八十神者、不置青垣山裏。詔而、追撥時、此處追次坐。故云来次。”在《出云国风土记》中,如上文阐述“八云立出云”时,“八”代表着众多、无止尽之意。以及“八束水津野命”名字中的“八束水”代表着奔流大水。整个“风土记”中存在大量的使用数字“八”的叙事,表达无止境。
(原文)所以號楯縫者、神魂命詔、五十足天日栖宮之縦横御量、千尋栲紲持而、百結結、八十結結下、六十結結下而、此天御量持而、所造天下大神之宮造奉。
(译文)所以号楯缝郡,神魂命昭谕,宏大的天日栖宫之纵横测量,需以楮树皮做的绳子缠绕栋梁绕百次、绕八十次、绕六十次。此乃造天下大神之宫殿。
(原文)佐香郷 郡家正東四里一百六十歩。佐香河内、百八十神等集坐、御厨立給而、令醸酒給之。即百八十日、喜燕解散坐。故云佐香。
(译文)佐香郡 郡家管辖正东4里160步。佐香河内,聚坐百八十神,御厨备加餐酿久奉上。喜悦欢庆百八十日散去。故云佐香。
(《出云国风土记》“楯缝郡”条)
(原文)三澤郷 郡家西南廿五里。大神大穴持命御子、阿遅須伎高日子命、御須髪八握于生、昼夜哭坐之、辞不通。
(译文)三泽乡 郡家管辖西南25里。大神大穴持命之子阿迟须伎高日子命,昼夜哭泣,致须发长至八拳长。
(《出云国风土记》“仁多郡”条)
“千尋栲紲持而、百結結、八十結結下、六十結結下而”指的是,使用楮树皮做的绳子无数次地缠绕栋梁。“百結結、八十結結下、六十結結下而”中的“百”“八十”“六十”等象征无数。又有“百八十神”“百八十日”的庆祝之地,于是有了佐香。“百八十神”“百八十日”同样虚指无数。而在关于大穴持命神之子阿迟须伎高日子命长哭不停的时候,使用的是“御須髪八握于生”,昼夜坐着哭,一直到胡须长至八个拳头长也没停下。“八握”即是8个拳头的长度,象征极长。
2.须佐之男命之拳杀八岐大蛇与出云主神的缺位
故、所避追而、降出雲國之肥上河上、名鳥髪地。此時、箸従其河流下。於是、湏佐之男命以為人有其上而、尋覔上徃者、老夫与老女二人在而、童女置中而泣。尒、問賜之、「汝等者誰」。故、其老夫答言、「僕者國神大山上津見神之子焉。僕名謂足上名椎、妻名謂手上名椎、女名謂櫛名田比賣」。亦問、「汝哭由者何」。答白言、「我之女者、自本在八稚女、是、髙志之八俣遠呂知、毎年来喫。今其可来時故泣」。尒、問、「其形如何」。答白、「彼目如赤加賀智而、身一有八頭八尾。亦其身生蘿及檜·椙、其長度谿八谷·峡八尾而、見其腹者悉常爛也」[此謂赤加賀知者、今酸醤者也。]。尒、速須佐之男命詔其老夫、「是、汝之女者、奉於吾哉」。答白、「恐亦、不覺御名」。尒、答詔、「吾者天照大御神之伊呂勢者也。故今自天降坐也」。尒、足名椎·手名椎神白、「然坐者恐。立奉」。尒、速須佐之男命、乃於湯津爪櫛取成其童女而、刺御美豆良、告其足名椎·手名椎神、「汝等、醸八塩折之酒、亦作廻垣、於其垣作八門、毎門結八佐受岐、毎其佐受岐置酒舩而、毎舩盛其八塩折酒而待」故、随告而、如此設備待之時、其八俣遠呂智、信如言来。乃毎舩垂入己頭飲其酒。於是、飲酔留伏寝。尒、速須佐之男命抜其所御佩之十拳釼、切散其虵者、肥河變血而流。故、切其中尾時、御刀之刃毀。尒、思恠以御刀之前、刺割而見者、在都牟羽之大刀。故、取此大刀思異物而、白上於天照大御神也。是草那藝之大刀也。
(《古事记·神代篇》)
八岐大蛇有“八頭八尾”,“其長度谿八谷·峡八尾”,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这是名字的由来。它从高志来到出云,每年要吃一个女孩作为献祭。它在七年间吃了奇稻田姬的姐妹,在第八年轮到奇稻田姬时,正好须佐之男从高天原流放到这儿,他以要求娶老夫妇的女儿奇稻田姬为妻为条件。须佐之男命为了击退大蛇,命村民“醸八塩折之酒、亦作廻垣、於其垣作八門、毎門結八佐受岐、毎其佐受岐置酒舩而、毎舩盛其八塩折酒而待”,以对应大蛇之八头八身。最后,须佐之男命将醉酒的大蛇以拳击杀,八岐蛇尾中得到“牟羽之大刀”即草雉剑,并献给天照大神。剑作为部族的象征。出云国的主神须佐之男命向高天原的支配者天照大神献上草雉剑,象征着地方向中央权力的降伏。
然而,在《出云国风土记》中却没有关于须佐之男命拳杀八岐大蛇的记录,只是提到须佐之男命活动的地域,如“来坐此處而詔、吾御心者安平成”的安来乡,“神須佐能袁命詔、此國者雖小國、國處在”之须佐乡等。与对于须佐之男命的叙述相比,出云传承中的八束水津野命与大穴持命作为出云国的造国神的存在就很明确了。
五、余论
正如上文,在诠释《出云国风土记》的神话时,需要与《古事记》《日本书纪》进行相互的引证。《出云国风土记》的出云神话与《古事记》《日本书纪》构成表里关系,形成日本神话叙事的多层性,这样的差异性正反映出古代日本社会的精神蕴含。古代日本诸国林立,神话传说也纷纭复杂。实际上,“弥生时期”和其后的“古坟时期”,日本文化的三大焦点,也是神话传说的三大来源,即是北九州、畿内和出云。在律令制国家建设中,《古事记》《日本书纪》形成大和中央集权的创世神话(国家生成神话)叙事的同时,出云国之“国引神话”是《古事记》《日本书纪》没有记载的,是出云独有的“造国神话”,反映出出云国的独特的地域神话的特质。《古事记》《日本书纪》《古语拾遗》《风土记》《延喜式祝词》中所记载的日本古代神话都带有国家神话和政治神话的性质。也正因为有这种特性,过去学术界确实曾有人认为这些关于诸神的传说不是“神话”,而是政治构建。《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的神话,空间上不是按横向发展的,一切故事都是按时间纵向排列的,每个故事都是按时间顺序世代相传,故事前后都成因果关系,一直由神代延续到人代,其主角虽然是神,但有人类首领的特点,与皇室谱系一脉相承,这是日本神话独有的特点。这些神话中,无论创国神话还是天石窟神话,抑或是出云击退大蛇以及天孙降临的神话,都是各自独立的传说,互相没有关系。在这一基础上就年代和因果关系加以串连以后,就变成了皇室起源和王权创始的故事。
与日本学者石母等将“记纪神话”解构为政治统治领域的以神道基础的中央集权神话相对应,众多的中国学者强调大陆文化向日本的传播,作为“秦汉归化”根据加以推测。如“國之大體,首震尾坤。東南山,西北属海”的八卦思想,“栲衾志羅紀乃三埼矣、國之餘有耶見者、國之餘有”之新罗的融合。
通过对于《出云国风土记》的“造国神话”的引证,可以发现《出云国风土记》中所看到的出云之神的神统谱系与《古事记》《日本书纪》完全不同。尽管《出云国风土记》中的主体神都能够在《古事记》《日本书纪》中找到影子(或者说根源),然而,从本文探讨地名反映出神话人物在出云地区的活动,可以发现出云神话是研究日本的地域神话信仰思想,以及探究日本传统神话与日常生活的传承有价值的资料。
(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文章来源:《神话研究集刊》第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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