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东]俗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月神话缘由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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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月神话缘由探析

吴晓东


原文刊于《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2021年05期


摘  要


一般的俗语背后都有一个相关的典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亦是如此。乌、狗、蟾因为语音与日月曾经相同,导致古人认为月亮上有蟾,太阳上有狗、乌,并用蟾、乌或狗吃日月来解释日食月食现象;又因“月”与“娥”“鹅”同音,导致月神的名称为“(嫦)娥”,以及蟾蜍吃月演变为蟾蜍吃天鹅,最终形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语。



关  键  词


蟾蜍吃日月;天狗吃日月;

不死药;嫦娥;俗语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流传至今的一句俗语,比喻人没有自知之明,一心想谋取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为什么比喻不切实际的说法单单落到了癞蛤蟆身上?这句俗语的形成有其月亮神话的缘由,本文就此问题做一点探讨。



一、为什么是蟾蜍、狗或乌吃日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一俗语起源于何时,已经难以考证。《诗·邺风·新台》的最后一节是:“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被认为已经含有这一俗语的意思。这句诗说的是卫宣公设渔网本想捕小鱼,结果捕获了齐姜这一天鹅,“鸿”即天鹅;而齐姜这一美女本想嫁给公子伋,最后却嫁给了卫宣公这个癞蛤蟆,“戚施”即癞蛤蟆。


关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语来源,学者鲜有探讨,龚维英在《嫦娥·癞蛤蟆·天鹅及其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探源》一文中认为:“奔月化癞蛤蟆(蟾蜍)的嫦娥(玄妻、纯狐、洛嫔)曾于谋杀羿后食羿之肉(《左传》‘家众杀而亨之’和《天问》‘交吞揆之’)。这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语的源头(更早的尚未发现)。”用月亮神嫦娥吃后羿的肉来阐释这一俗语的来源,颇有新意,但不是很有说服力。虽然嫦娥即蟾蜍(癞蛤蟆)没有问题,但把后羿说成是天鹅,却缺乏证据。不过,这一阐释已经将视角指向了与月亮有关的事项,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蟾蜍除了想吃天鹅肉这一说法比较奇怪,还有一种说法也令人不解,就是蟾蜍吃日月。日月有一种很容易引起人类好奇的现象,即日食、月食。好好的太阳、月亮,为什么会突然黑了一块,或全部黑了,而且,黑了之后又会重新恢复原样。在中国,民间目前最常见的解释就是天狗吃日月,但在古文献中,也出现蟾蜍、乌吃日月的记载,而且,在一些少数民族中,也依然保留有蟾蜍(或蛙)吃日月的神话传说。那么,蟾蜍吃日月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什么关联?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来看看狗、蟾蜍、乌吃日月的神话传说,再分析一下成因。


有一则传说,玉皇大帝因不满意人们给他的供品,不仅让雷神不下雨,还让太阳神与月仙子不露面,使百姓无法干活。好在太阳神与月仙子抗旨不遵,“玉皇很恼太阳神与月仙子,就命天狗去把他们吃掉。黑天狗领了圣旨,找着太阳神和月仙子把他们吃了。天下的百姓一看黑天狗吃了太阳神和月仙子,赶紧从家里拿出来锅碗瓢盆儿敲起来,天狗吓得赶紧把太阳神和月仙子吐出来”。民间另有传说:二郎神的母亲被玉帝贬到地狱,变成一只狗,这只狗后来去天上找玉帝报复,没找到玉帝,就咬太阳和月亮,这就是日食与月食的来源。


有一则神话将天狗吃月亮与后羿嫦娥联系起来:嫦娥遵照后羿的嘱托把从王母娘娘那里得到的仙药煮熟,本想等后羿回来一起吃,但馋嘴的她闻到仙药煮熟的香味,便忍不住把仙药都吃掉了。后羿的“猎狗黑耳,见嫦娥偷吃灵药,独自升天,就叫唤着扑进屋里。一闻到香味,一爪扒翻锅,舔了剩下的人参汤,朝天上的嫦娥追去。嫦娥听见黑耳的叫声,又惊又怕,慌慌张张,一头闯入月亮中。黑耳根根狗毛竖起来了,身子越长越大,一下子扑上去,连嫦娥带月亮吞了下去”。这个神话是嫦娥奔月的异文,不仅解释了嫦娥为什么居住在月宫里,顺带也解释了天狗为什么吃月亮:“老天爷和王母正在天宫赏月,一见天色昏暗了,忙派一天神出来看看。夜游神跑来禀报:一条大黑狗吞吃了月亮,老天爷命天兵天将去拿那条黑狗。拿来黑狗,王母娘娘一看,是后羿的猎犬黑耳,就发慈悲了,封它为天狗,让它守护南天门。天狗黑耳得了王母娘娘的恩封,怒气消了点儿,吐出了肚中的月亮。”


蟾蜍吃日月的神话目前在汉族地区虽然不普遍,但在文献中也有出现。《史记·龟策列传》云:“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虾蟆。”《淮南子·说林训》云:“月照天下,蚀于詹诸。”唐代卢仝《月蚀诗》云:“传闻古老说,蚀月虾蟆精。”可见,以前汉族民间是有蟾蜍吃月亮的传说的。


蟾蜍(或蛙)吃日月的传说,目前依然存在于一些少数民族中。傣族《蛙王衔日、蛙王衔月》说:“在最古老的时候,有两夫妻,雇了一个长丁,时常虐待他。长工实在经受不住,就去寻死,死后变成一个蛙王。后来,夫妻俩也老死了。女的死后变成月亮,男的死后变成了太阳。后来蛙王知道了,见了月亮追月亮,见了太阳追太阳。如果被他追到哪个,就将它衔在口里,表示羞辱一番给世人看,然后又放掉。”土家族也有蛙吃太阳的口头传说:“在马桑树上呷蚊子的青蛤蟆,见这样晒下去,样样会断子绝孙,缘着齐天高的马桑树,爬到天上去,一口吞下一个太阳,当吞了十一个时,有人怕它把太阳全吞光了,就一棒把马桑树打弯,哪晓得剩下的这个太阳,也被打落到海里去了。”


阳乌食日的神话记载不算多,不过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了。《史记·龟策列传》中记载:“神龟知吉凶,而骨直空枯。日为德而君于天下,辱于三足之乌。月为刑而相佐见食于虾蟆。”这里三足乌食日与蟾蜍食月相提并论。另外,明代诗人陈邦瞻《行路难三首》中有“金乌啄日日为瞽,蝦蟆吞月不肯吐”的诗句。可见民间有金乌吃太阳的传说。


人们为什么用乌、狗或蟾蜍吃日月来解释日食月食呢?原因可能是复杂的,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就是乌、狗与蟾蜍是居住在日月里的动物。一般大家只听说乌居于太阳里,蟾蜍居于月亮里,没有听说狗在月亮或太阳里,其实也有狗居住在太阳里的证据,在汉画像里就出现狗与乌同处于太阳之中(图1)。


▲图1 汉画像太阳里的狗与乌


吃日月的是乌、狗或蟾蜍,而这三种动物同时也被认为居住在日或月里,这应该不是一种巧合。也就是说,吃日月的,与居住在日月的,应该有某种关联,而不是随机偶然。那么,为什么会传说蟾蜍、兔居住在月宫里,而狗与乌居住在太阳里?


笔者在一篇叫《月亮里有兔、蟾蜍、桂而太阳里有乌的神话起源》的论文里探讨过相关问题。首先,诸多以日月为原型的对偶神,如伏羲女娲、后羿嫦娥、大禹涂山、娥皇女英等,其语音是对应的,比如羲对羿,娲对娥;其次,羲与娲又是同语源的,因为羲的声符是義,而義的声符是“我”,与“娲”同音;第三,“我”是第一人称代词,与其他第一人称代词言、余、台、寡、俺,等等,有一个共同的来源,语言学家们认为这个共同的来源又分化为[ŋ]、[k]、[l]三个系列。以日月为原型的神灵名称,与第一人称代词同语源,目前两者的读音依然能对应,如表1。



这个语源是什么?宋金兰在《汉藏语“日”“月”语源考》中提出:“汉语和藏缅语言的‘日’和‘月’均来源于‘眼睛’一词。”古人一开始把太阳与月亮都视为天的眼睛,都称为“眼”,后来“眼”的原始音再分化出“日”“月”来。在“日”“月”漫长的语音演化过程中,演化出这些对偶神来。同时,“日”“月”的语音还与蛙、桂、蟾、蜍、乌、狗等语音在某一个时期雷同,语音的雷同为神话的产生提供了基础,再综合其他外部因素,便产生了月亮里有兔、蟾蜍、桂,而太阳里有乌、狗的观念与神话。这种演变如图2。


▲图2 “日”“月”语音演变图


在建立起这样一个演变框架的基础上,关于月亮上为什么有蟾蜍、兔,太阳里有乌、狗,便可从以上的语音演变中找到其根源,也就是说,首先这些动物的名称在语音上与日月同语源,再综合其他的社会原因,最终导致了这些说法的产生。


先来看看蟾蜍的“蟾”。“蟾”的上古音构拟为[djam],与第一人称代词“余”的上古拟音[djag]非常接近。另外,“蟾”以“詹”为声符,同样以“詹”为声符的“檐”字目前读yan,与第一人称代词“言”目前的读音一样,所以“蟾”可纳入到第一人称代词与日月神名系统语音之中。“言”的上古音构拟为[ŋan],而“月”上古音构拟为[ŋod],虽有小的差别,但相差不远了,正是第一人称代词“俺”西北话读音与第一人称代词“我”川方言读音的差别。再往上追溯,不难推测其同源性。


再来看看蟾蜍的“蜍”。“蜍”与“蟾”一样,也是“蟾蜍”的省称,清代陈维崧《风流子》有“天边蜍兔,去我堂堂”之句。“蜍”以“余”为声符,它的上古音构拟是[la],可见“蜍”在上古音的时候与“余”同音,“余”为第一人称代词,所以“蜍”的语音也在第一人称系统之中。


“蟾”的上古音与“余”接近,而“蜍”恰恰又以“余”为声符,郑张尚芳将其上古音构拟是[la]或[ɦlja],后者与第一人称代词“舍”的上古音构拟[hljaːs]十分接近。可见,“蟾”与“蜍”在语音上也是同源的,所以,蟾、蜍都是指同一种动物,只不过分化为不同的音之后,人们才将两个音组合成一个双音节词,依然指同一种动物。也正是这一原因,“蟾蜍”可以倒过来称为“蜍蟾”。


神话中一般都说月亮上有蟾蜍,没说月亮里有蛙,目前人们认为蟾蜍是蛙的一种。但从语音上来看,wa音与“yue(月)”可转换或同源:“䚴”字读wa,但它以“月”为声符,关于“䚴”,《集韵》云:“鱼厥切,音月。”另外,wa与第一人称代词“我”“寡”都具有演变关系:wa与wo(我)的关系从“呙”的读音可证,它既可念wa,也可念wo。“女娲”也可写成“女絓”,四川简阳鬼头山汉代崖墓中的伏羲女娲画像上,在右上方的榜题便将女娲写作“女絓”。可见,女娲的“娲”不仅目前与“蛙”同音,汉代的时候读音也应该相同。wa(蛙)与gua(寡)的演变关系可以通过以下的过渡看出:


Gua(卦) kua(絓) hua(砉) ua蛙


Gua(剐) kua(䯞) hua(諣) ua娲


可见,ua(蛙)也可以纳入日月神名系统。蛙的名称一定与它的叫声有关系,即呱呱(gua gua)声,后来才演变为wa。由此可见,“wa(蛙)”与“chan(蟾)”“chu(蜍)”是同源的,古人一开始没有区分蛙与蟾蜍,至少在名称上没有区分,只是后来才将蟾蜍指为身上长有疙瘩的蛙。


再来看“狗”这一名称的语音,可通过上文分析的“呙”作为中介来分析狗与日月的关系。《说文解字》解释“狗”:“从犬句声。”狗上古音构拟为[koːʔ],与“锅”川方言目前的读音[ko]一样,这说明“呙”“狗”以前同过音。“犬”和“狗”是一组同义词,“狗”字不见于甲骨文,而“犬”字在商周甲金文字里就已经大量使用,这说明“犬”字比“狗”字悠久,估计“狗”字是“犬”音演变到与“句”音相同的时候才创造的新字。“犬”上古音构拟为[kʰʷeːnʔ],“呙”上古音构拟为[kʰʷroːl],非常接近。所以,“呙”无论是与比较早的“犬”还是与稍晚的“狗”,其语音都很相近。由此可见,狗、犬至少在某一段时期与日月的语音相同。


乌,目前与第一人称的“吾”同音,都读wu,所以“乌”可纳入到日月神名与第一人称代词系统语音之中。wu与wo(我)的转变在“渥”“楃”“握”等字可体现。这些字目前读wo,但其声符“屋”读wu。如果把wo与嫦娥的“娥”联系起来,容易联想起月亮,但月亮与太阳在早期是不分的,所以wo音既可指月亮,也可指太阳。日本在中国的东边,在中国人看来,这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所以称其为日本。日本人被称为倭,读wo,这个音指太阳。日本人又称“大和”,“和”其实是“倭”的不同文字记录,原来读音一样。“和”以“禾”为声符,这个字在汉语西南官话读wo。由此可证,“乌”是太阳的称呼,说太阳里有乌,首先是“日”与“乌”同音,“乌”早期只是太阳的名称,后来,人们便将其与乌鸦的“乌”联系起来了。


这一现象说明,之所以说乌、狗或蟾蜍(蛙)吃日月,并不是简单的巧合,而是与它们和日月的同音关系有关。那么,这三种居住在日月中的动物,怎么反而成了吃日月的动物了呢?


二、月亮的圆缺盈亏与不死药观念 

对日食、月食的阐释,从理论上说,可以有很多种。比如,被某个神装进了口袋,用某种东西挡住了,但流传下来的解释都是狗、蟾蜍或乌吃了。这里的关键词是吃,这一吃的观念,当与月相变化有关,月相的变换让人产生了月亮吃不死药的观念,再演化出蟾蜍吃月亮的说法。


只要没有云的遮挡,夜晚便可看见明月当空。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月相每晚都会有一点点变化,会从月初的月牙慢慢变成月圆,再慢慢一点点变回月牙,正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们现在已经十分清楚这种月相盈亏是由于月亮、地球、太阳三者的相对位置造成的,地球会遮挡住照向月球的光芒。但对于早期人类来说,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只能用一些神话来解释。


月相的盈亏让人产生这样一种观念,即月亮可以起死回生。这是一种普遍现象,世界各地很多民族都有这种观念。中国对月相有生霸、死霸之说,“霸”亦作“魄”,指月光之明。生霸是指月生光明,死霸指月亮由明转晦。古人将每个月的月相变化顺次称为: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这是古人把月亮看作是有生命的物体,有魂魄,可以生死,且可以起死回生。唐朝李峤有诗云:“桂满三五夕,蓂开二八时。”相传月亮里有桂树,所以桂是月亮的别称,“桂满三五夕”指月亮在阴历十五的晚上为满月;“蓂”是古时传说中的一种瑞草,相传唐尧时有草荚降而生,随月亮生而生,随月亮死而死,每月从初一到十五,每日结一荚,从十六到月末,每日落一荚,至月底落尽。从荚的多少可以知道是一月中的哪一天。澳大利亚阿伦塔人流传这样一则月亮神话:“最初有一个奥波萨姆部落的男人死了被埋葬,但不久又变成一个孩子复活了。人们看到他从地下出来,吓得逃命。这个孩子则追在后面喊:‘不要怕,不要跑,不然你们都会死掉的。我会死亡,但会再次升到天空。’以后他长大成人,再次死掉,又作为月亮再次出现。从此他就周期性地死而复生。”


月亮为什么可以起死回生?这是古人思考的一个基本问题。屈原在《天问》里就提出了“夜光何德,死则又育?”的疑问。最简单的答案便是想象月亮拥有不死药。不仅中国如此,印度同样认为月亮神具有不死药,印度有一个搅乳海的神话,说的是毗湿奴让天神(Deva)和阿修罗(Asura)齐心协力搅乳海,以便取得不死甘露。这种不死甘露的名字叫苏摩,而苏摩又是月亮神的名称,可见古代印度人也想象月亮拥有不死药。


仅仅拥有不死药还不够,还得吃下这不死药才行。月亮是一个物体,它自然不可能吃不死药,不过,古人相信万物有灵,月亮也被相信和其他动物一样有灵性。月亮吃不死药,在古人的表述中,自然会以神话故事来呈现,也就是月亮神吃不死药。在中国,有人们所熟知的月亮神嫦娥吃不死药奔月的神话。月的上古音为[ŋod],这个音正好与嫦娥的“娥”目前川方言的读音相同,也就是说,“娥”以前就是月亮的意思,现在“月”的读音变了,而“娥”这个名称依然保留了月亮原来的读音。可见,嫦娥吃不死药,其实就是月亮吃不死药。


嫦娥吃不死药,又等于蟾蜍吃不死药,因为嫦娥就是蟾蜍,不仅有嫦娥化为蟾蜍的传说,在语音上也能证明嫦娥与蟾蜍具有语源关系。


上文已经论述了“娥”这一名称源于月,这里就说说嫦娥的“嫦”与“蟾”的关系。嫦娥也称为姮娥,大多学者认为“嫦”是为了避讳汉文帝刘恒的名字而由“姮娥”的“姮”改的,其实不然。“蟾”的上古音构拟为[djam],而“嫦”的上古音构拟为[djaŋ],嫦即蟾。上文已经论证了“蟾”与月亮的语源关系,既然“嫦”即“蟾”,那么“嫦”也就源于月。就目前“嫦”与“蟾”的读音来说,也只是前鼻音与后鼻音区别的关系,目前有很多地区依然chan、chang不分,比如晋语不区分,南方很多地方也不区分,chan即chang,所以“嫦”应该不是从“姮”改过来的,而是源于月。


那么“姮”是什么意思呢?“姮”的上古音构拟为[ɡɯːŋ],上文已经说明了,日月神名系统源于“眼”,“眼”的声符“艮”的上古音为[kɯːns],与[ɡɯːŋ]很接近,ɡ是k的浊音,很容易演变。“眼”“姮”的声符“艮”“亘”目前同音,都读gen。所以说,这个“姮”在语音上当源于“眼”的原始音,很可能曾经与“月”同音,是对月亮的称呼,它与同样源于“月”的“娥”一起组合成了月亮神嫦娥的名称。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无论是娥、嫦,还是姮(恒),都与月的语音同源,也就是说,月亮神之所以叫嫦娥或姮娥,就是因为名称来自于月的古音。月亮与嫦娥同音导致嫦娥吃了不死药的故事,即嫦娥奔月。嫦娥吃不死药,其实就是月亮吃不死药。《淮南子》云:“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恒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之后民间传说一直秉承这种说法,《后汉书》卷一百天文志第十云:“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其大昌。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


三、从蟾蜍吃月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月亮的圆缺盈亏现象除了让古人产生死而复生的观念之外,也有别的产物。比如,息壤、息石,即可以自己生长的土壤或石头,曾经被鲧偷来治水;被砍了可以自己恢复原样的月桂树;还有《神异经》中记载的“无损之兽”,此兽“人割取其肉不病,肉复自复”,这种兽传说也叫视肉,是昆仑山上的神物。许慎在注释“嫦娥奔月”时说:“恒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恒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奔月或作坌肉,药坌肉,以为死畜之肉复可生也。”月亮的圆缺盈亏观念之所以会演变成动物的肉被割了又长,可能和许慎的这一解释有关,“奔月或作坌肉”,奔通坌,月通肉。例如,“月氏”一词。“月氏”在中国史书中首次明确出现在《史记·匈奴列传》中:“东胡强而月氏盛。”宋朝释适之的《金壶字考》一卷曾记录:“月氏……月音肉,支如字。亦作氏。”张西曼就此在《西域史族新考》中考证,因为在中国的古代文字里,“月”和“肉”的写法十分类似,大月氏当是大肉氏的误写。可见,这无损之兽的传说很可能是因为“坌肉”一词而产生的。


这些月亮演化出来的东西,往往会成为月亮的象征。兔是因为与月同音,才被等同于月亮,并被传说玉兔居住在月宫里。古代文人写诗作词,常常以玉兔来象征月亮,成了月亮的代名词,如辛弃疾的“问云何,玉兔解沉浮”,张可久的“秋风玉兔寒,野树金猿啸”,以及白居易的“照他几许人肠断,玉兔银蟾远不知”。其中的“玉兔”都是代指月亮。如果有了蟾蜍吃不死药的说法,而不死药也像玉兔那样成了月亮的象征,蟾蜍吃不死药自然也就等同于蟾蜍吃月亮了。


古人有了蟾蜍吃月亮的说法,就会很自然地过渡到蟾蜍吃天鹅,这是因为“月”的读音与“鹅”的读音曾经相同。“鹅”上古音构拟为[ŋaːl],“月”上古音构拟为[ŋod]。上文已经证明,嫦娥的“娥”与“月”同音,而“娥”“鹅”的声符都是“我”,那么,蟾蜍吃月,自然会说成蟾蜍吃鹅。其演变逻辑如下:


蟾蜍——吃——月亮


癞蛤蟆——吃——天鹅(娥)


诚然,日月不仅只有狗、乌、蟾蜍,还有兔,为什么只流传乌、蟾蜍、天狗吃日月,而不见兔吃日月的神话,这大概有其他的社会原因。


综上所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一俗语当有其神话故事的背景,即用来解释月食的蟾蜍吃月亮的神话。原来“月”与“鹅”同音,后来“月”的语音变化,人们便不再明了蟾蜍吃“鹅”是指蟾蜍吃月,于是逐渐只剩下蟾蜍吃鹅的说法,而且意思发生改变,演变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语。


(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文章来源:《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2021年05期 总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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