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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推介
本期新青年高健,吉林辽源人,民族艺术博士、民族民间文学博士后,现为云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民俗学会理事,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理事兼副秘书长,主要研究方向为佤族神话与民俗、民间文学学术史。本文认为太阳神话与月亮神话普遍流传在佤族内部各支系,二者被归类为创世神话、天体神话、自然神话等。在具体的叙事中,二者往往相继出现,但又构成对立。过往学界关于日月神话的研究多集中在母题类型、灾难叙事、天文历法等角度,本文将以秩序为关键词,梳理佤族神话中如何讲述日月的起源、神迹、灾难等,同时聚焦佤族人如何通过日月神话表述自然秩序、社会秩序应该是什么样的,以及应该如何去维持的观念。
创世构件、时间感与宇宙秩序
——佤族日月神话研究
高健
原文刊载于吴晓东主编《日月神话文论集》,
北京:学苑出版社,2021年10月,第41—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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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神话与月亮神话普遍流传在佤族内部各支系,在神话的分类体系中,二者被归类为创世神话、天体神话、自然神话等。在具体的叙事中,二者往往相继出现,但又构成对立的范畴:太阳和月亮、白昼和黑夜、男与女、天神与地神等,有时对立双方甚至发生转换。
过往学界关于日月神话的研究多集中在母题类型、灾难叙事、天文历法等角度,本文将以秩序为关键词,不仅仅梳理佤族神话中如何讲述日月的起源、神迹、灾难等,同时聚焦佤族人如何通过日月神话表述自然秩序、社会秩序应该是什么样的,以及应该如何去维持的观念。
一、创世的构件
宇宙观的英文为cosmology,来自古希腊文κόσμος与λογία,前者意为世界(world),后者意为学问、研究(study on)。这个词指的是宇宙学这门学科,即关于宇宙的一套科学知识体系,同时又是一个族群关于空间、时间、社会、人的一套思维模式。任何一个族群在日常生活中都会或多或少对日月进行理性的观察、假设与论证,这个过程中既可能产生某些现代意义上的科学知识,也可能塑造了一个族群的宇宙观,并且通过宗教性、想象性的方式——如神话——表述出来。也就是“各个民族的神话,无不与天空、天象有格外紧密的关系,各个民族最早的理性思考,也同样与天空、天象有格外紧密的关系”。正如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所说:“宇宙既是满足需要的手段,同样也是供思索的对象。”佤族人的日月神话讲述了宇宙的形成与形态,构成了佤族宇宙观的基础与起点,这与其中的时空观念、宗教观念、科学观念、哲学观念紧密相关。
在佤族神话中,太阳和月亮是创世的标志。魏德明搜集整理的佤文版《SI MGIAN RANG MAI SI MGANG LIH》(《西念壤与司岗里》)中,第一章题为“地球的起源”,开篇就描绘创世之前宇宙的状态:造天造地之初,万事万物都还没有形成。月亮和太阳也像沉睡了似的,还没有从山后露出脸来。也就是说,日月的缺席意味着世界的尚未形成,日月的出现则拉开了世间万物起源的序幕。
佤族神话中太阳和月亮往往都是由神创造而来,但具体创造方式在不同的文本中又有所差异:
(1)神创造了太阳和月亮,此种神话普遍流传在佤族各支系,具体并无过多情节叙述,太阳和月亮的创造过程被一带而过,只是创造世间万物活动中的一个步骤,但是,太阳和月亮却先于其他事物产生。
(2)神把太阳和月亮安装在天上,此种神话中,太阳和月亮与其他事物一样,是创世的最初构件。
(3)太阳和月亮是神磨出来的,此类神话比较具有佤族特色,创世之初,不仅没有太阳和月亮,天空也是不平坦的,所以,神在磨出光滑的天空后,又磨出了灿烂的太阳和月亮。
(4)太阳和月亮由神的身体变化而成,许多族群对太阳和月亮都有着相应的信仰,将之奉为神灵而加以崇拜,佤族有的神话中讲述了两位创世大神完成创世任务后分别化作太阳和月亮。
(5)天神与地神结合生出了太阳和月亮,太阳和月亮作为佤族创世神话中的重要元素经常成对出现,而创造它们的神有时也是一对:天神与地神结合,地神生下了一个儿子,即今天的太阳,“但是就算太阳不停地运转去照亮宇宙,可它照不到的地方同样是黑夜,所以地神又生了一个女儿去照亮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她就是今天的月亮”。
(6)太阳与月亮由一对男女变成,如上一种神话,太阳和月亮进一步被视为一对范畴,由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小姑娘变化而成。
此外,在叙述太阳和月亮形成的同时,往往还会述及星星的由来,比如讲述星星是射太阳时溅出的⽕星,星星是月亮的子女,等等。
宇宙起源之初,天(神)与地(神)并非完全分离的,二者往往被描述成由一根(铁)绳子连接,而并未完全分离的直观感受正是太阳(有时包括月亮)在低空照耀着大地,如沧源地区的天地分离型神话叙述天地距离很近,太阳和月亮争吵起来,比试谁的热气更大;又如流传在孟连地区的神话《母猪射日》叙述天地距离很近,天上的两个太阳轮流照射大地。也就是说,太阳和月亮在这里是象征着天,天地分离也就是意味着人类远离太阳和月亮。
具体的分离方式,可能是链接天地的(铁)绳子被刀或斧子砍断,天高高地升起,地低低地下降,抑或是妇女舂谷把天顶高了 。天地分离在汉族文献中被称为“绝地天通”,《圣经》中的“巴别塔”(Babel)也属于此类型神话。佤族与其他族群“绝地天通”类型神话不同之处在于,其他族群一般都是神具有主动权,将天地通道截断,使得“人神不杂”。而佤族神话中所述却是人类主动将天地隔开,甚至是人们认为天(太阳和月亮)与地离得太近给人间生活带来不便,所以才让天(太阳和月亮)升高,这里的天(太阳和月亮)并没有像一些族群的神话中代表了一种绝对权威,而只是被看作一种可以改变的自然现象。神话中天地分离一方面体现出对这一类型神话研究的传统观点——建立了人神之间的新秩序,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将其视为凿开混沌的延续,而其目的就是扩展了人类的生存空间——自然。
正如本文所做的工作,将佤族不同支系、不同时代的日月神话文本汇编到一篇文章之中,社区日常生活中的神话演述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这些神话的持有者正是通过片段性的情节叙述来构筑了一个宇宙,太阳和月亮就是首要而又必须拼凑上去的构件。
二、时间感
太阳和月亮在佤族有着多重的时空意涵,如前文所说,造日造月代表了创世之初、时间之初,是接下来世界起源、人类起源、文化起源的起点,笔者在田野调查的时候,也经常听到神话的演述人用“造日造月那时”来指称宇宙最初形成的时候。此外,造日造月也意味着时空的确立。
从天文历法的角度解读日月神话这一学术传统由来已久,人们通过观察太阳的周期性运动、月亮的阴晴圆缺的确会产生强烈的时间感。佤族即通过日月神话来确立时间的秩序,典型的情节是世间本无月亮,或月亮如太阳一般每日照耀着人们,给人们的生活造成麻烦,如流传在西盟地区阿佤支系的《射日》神话讲道:
从前,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个不会落下的太阳。那时候,大地上只有白天,没有夜晚。有一个老奶奶要到地里去种山谷,她盛了一篾盒饭,在饭上面装了一个生鸡蛋。到了地里,她把饭盒挂在树桠杈上,然后开始种山谷。从铲地到烧草播种,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以为时间还早,舍不得吃那盒饭,靠吃草根嚼树皮来充饥。谷种发芽、成长、开花了,结出了谷粒,挂在树桠杈上的那盒饭也已经发霉腐烂了,装在饭上面的生鸡蛋孵出了小鸡,跑到山上变成了野鸡,太阳还一动不动地挂在蓝天上。
另一则流传在孟连地区的《母猪射日》神话也讲述了因月亮的缺席导致时间感的丧失:
那时天上有两个太阳在轮流照射,天地相隔又那样近,根本就分不出白天和黑夜。老母猪下地后,把耙子往地头一插,就不停地用它那长嘴往土地里拱啊拱,寻找自己的食物。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地里的藤子已悄悄爬上了耙竿的顶端。直到母猪累得直起腰来喘口气时,才发现自己的耙上缠满了青藤,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十头小猪。
“人类对于时间的体验,大体可分为两类,即标度时间经验与时间之流经验。”由于缺乏月亮的参照,导致在神话中,人们的这两种时间体验或消失或被弱化。
流传在沧源地区布饶支系的一则神话中,娥并与三木洛这对情侣分别是月亮和太阳,但是“娥并的光芒太强烈”,于是榕树用“树叶挡住月亮身”,最后,“娥并带着一群星星,三木洛继续追赶娥并,他俩绕大地一圈,人间有了白天夜晚。白天出来的是三木洛,夜晚出来的是娥并,他俩轮流出现,分开了日、月、年辰。我们的树叶,我们的达杜,我们的树尖,我们的祖先,自从有了太阳,才开始计算日子;自从有了月亮,生活才美满。娥并与三木洛,类的伴侣;太阳和月亮,幸福的源泉”。
在佤族神话中,任何事物的产生都遵循着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都有其自身的历史,包括时间。不落的太阳让人无法体会到时间的流逝与昼夜的转换,造日造月与日月模式的正常化使得时间感得以确立。
当然,时间与空间也是无法完全割裂开来的,太阳和月亮也意味着空间方位。在佤语日常交流中,东边/东方与西边/西方都是用太阳来区分,即blag līh(太阳出来的方向)与blag mglib(太阳落山的方向)。佤族的祭司在“做鬼”的时候,太阳出来与落下的方向也是要根据不同仪式具体分辨的。
三、由太阳变成的月亮
沧源崖画的族属至今仍无定论,许多学者从考古学、图像学、舞蹈学、民俗学等角度对其进行综合研究,虽不能完全确定这些崖画的创作者就是佤族人的祖先,但确有诸多证据仍然指向佤族,其中在沧源崖画第七地点4区,有一“太阳人”形象:一人双手分别持弓与箭(短兵器?),立于一圆圈之中,圆圈周围画有象征太阳光芒的线条,沧源崖画的学术发现者汪宁生认为“按此必为与太阳有关之神祇或神话人物”,太阳之中立一手持弓箭之人,这也难免不让人想起射日神话。
佤族的射日神话也有其独特性,首先,许多族群的射日神话都是多日并出, “射日神话根基于多日之观念,先有多日之说,然后才有射日,此为自然而然之事” 。比如壮族神话说19个太阳,而苗族神话甚至认为有99个太阳。佤族的射日神话起因往往是天空中只有一个太阳,没有月亮,或者天上有两个太阳(其中一个本应为月亮),以至于人们或动物无法正常生活。如前文讲到的《射日》,因天空只有一个不会落的太阳,种山谷的老奶奶忘记了时间,最后“金黄的山谷成熟了,老奶奶把谷子割完,打下谷粒,背回家里,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好长好长,埋怨太阳害得她舍不得吃带到地里的那盒饭,白白霉烂掉。于是,她把寨子里的小伙子叫拢来,对他们说:‘小伙子们,天上这个太阳一直亮着,害得我们不知道时间。你们回去把弩箭、剽子、火筒拿来,比一比谁能把太阳射落下来。’听了老奶奶的话,大家都纷纷回家拿弩箭、剽子、火筒……”这则神话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与故事性。而孟连地区的《母猪射日》讲述了天上有两个太阳轮流照射,晒死了母猪的十个孩子。其次,不同于一些民族的射日者为典型的文化英雄,如汉文献记载的后羿、彝族的支格阿鲁等,这些射日英雄多为射手或力大无比之人,他们要经过一番跋涉,翻山越岭才能到达射日的地点。射日的工具或为弓或为弩,傣族《太阳的传说》中,射日的弩有十万五千斤,六支弩箭是用了六年时间把六座大山磨成平地而成,基诺族《基诺人的来历》中,阿麻腰百用长竹竿把太阳敲落。佤族的射日者则是没名没姓的小伙子、孤儿,甚至是动物,如母猪、大雁等。再次,射日神话中射日起因的确是天上的太阳(一个或两个)给人间带来了灾难,但是佤族的射日神话还有另一重内涵,即射日神话的潜在表述却是月亮的缺席及其重现,如上文两则射日神话或是一个太阳被射成两半,分别变成太阳和月亮,或是两个太阳中被射中的那个变成了月亮,《佤山歌声》一书中收录的韵文体《射日》也唱到傣、佤、汉、拉各民族一起射向天空中的三个太阳,一个被打碎,变成了星星,一个被射瞎眼睛,变成了月亮。
总之,佤族神话中的射日意味着月亮的诞生,也意味着前文所讨论的时间秩序的建立。
四、灾过“序”生
日月在神话中除了塑造宇宙观、建立时间感等,当然还制造了灾难,其中既有前文涉及的干旱、永昼,也包括太阳隐匿造成的永夜。前两种灾难通过射日或在月亮上种棵大树得以解决,后一种灾难从情节上看则要更为曲折。
佤族神话中,造成世界漆黑一团主要原因主要包括太阳自己躲了起来或被藏起来,为了重睹天日,就需要寻找太阳。
寻找太阳与射日神话有着诸多关联,射日神话经常讲到最后剩下的那个太阳被吓得躲了起来,人类或动物要将其请回来,如佤族也会讲到公鸡请出太阳的神话。但是,这并不能说寻找太阳与射日神话就为同一类型神话,一方面寻找太阳神话中并不都存在射日情节,太阳有时是被藏起来的,如佤族的神话往往讲到天神与地神争斗,某一方将太阳藏了起来;另一方面,此类神话更加强调的是黑暗带给人类的灾难,主要叙述情节也放在寻找太阳上,这倒是与夸父逐日有着一些共通之处,不仅仅是这些族群英雄前进的目标都指向太阳,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都踏上了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奥德修斯之旅,并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佤族《寻找太阳》中,地神把太阳藏进山洞,导致人间一片黑暗,佤族首领分别派他的三个儿子去寻找太阳,寻日之旅充满各种考验与挑战,分别是老太婆指错方向,地神变成姑娘求婚,取得宝刀战胜巨蟒,大儿子在第一关就失败了,不知所踪;二儿子虽然走对方向,但是没有通过地神的考验,被丢在大森林里;三儿子则历经磨难,顺利通过,最后放出太阳。
暗无天日将世界重新置于宇宙起源之前的状态,世界重归混沌,“太阳被地神藏起来以后,月亮和星星也冷得躲了起来,宇宙间一下子一片黑暗,人们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此时打破混沌的不再是创世者,而是人间普通的英雄,甚至像佤族射日神话一样,驱散黑暗的英雄也可能是某个动物,如笔者搜集到的一个韵文体司岗里史诗文本,叙述了大雁将弩箭射向天空驱散黑暗,引出太阳的神话:
达高艾让达格朗展开翅膀驱散黑夜,
达格朗的弩弓弦上捆着金子,
它往天上射了箭,
太阳出来,
天亮了。
达格朗用带金子的弩射向天空,
如果不是达格朗的大翅膀,
太阳就不能出来照亮我们。
至此,我们可能还需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佤族是否有着与这些神话相关的日月崇拜?关于太阳、月亮的神话很多,世界各地许多族群也都有自己所崇拜的太阳神与月神,麦克斯·缪勒(Max Müller)提出“一切神话均源于太阳”的观点,甚至发展出“太阳神话理论”。寻太阳神话在一些民族的确表达了人们对于太阳的崇拜,一些地方甚至仍然保留着祭祀太阳的民间信仰实践,“每年农历二月初一正午,按照云南文山西畴县上果村壮族习俗,村中18岁以上的女性要到河里沐浴更衣,着盛装到当地太阳落下的太阳山祭祀太阳神树,并由姐姐领唱《祭太阳歌》……”而当地的《祭太阳歌》正叙述了母女二人寻找太阳的神话。就目前的民俗志、民族志材料来看,佤族并没有明确的日月信仰,但是我们从佤族的口头传统中还是能够发现对日月的崇拜。
佤族最重要的神话司岗里(si mgang līh)与太阳(si ngāix)都有一个共同的si音,而隋嘎、毕登程二人认为si有“总总的”“为首的”含义,还“经常用于佤族敬畏、崇拜的神灵的名称”,所以,太阳可能是具有神性的,正如司岗里史诗中唱道:“古时代,哎——哎——古啊古时代,哎古啊古时代。俚是太阳神,伦是月亮神,日月照大地,全照完。” 俚、伦作为创世神,在完成创世任务后化身为日月。《谁做天下万物之王》是一个老鼠嫁女型的故事,最开始所有动物认为月亮应该是万物之王:
白花说:“我看只有月亮才能顶,它舍去自己的睡眠,黑夜里给万物照明,它高尚,也一定能干,找它去吧。”大家都说对。
此外,佤族的祭词的开端也常常出现太阳和月亮:
月亮和太阳,
女鬼和男鬼
旧日的女鬼和男鬼。
老人来喝头道酒,
老大,老二,老大,
草生长了,吃大米饭,
草生长了,又懂得又聪明,
猪脚献给祖父、老天和父亲,
旧日的女鬼和男鬼。
砍木鼓仪式中,要杀鸡看卦,祭词如下:
哦!赫,你是一只吃了金子的鸡,你是一只见着太阳神的鸡。你的鸡卦一定生得很好,我们要砍的大树一定长得很好。
所以,在佤族人的观念中,日月既具有神性,又可能是灾难的发起者。现实生活中,灾难会对某一地域人类的生命、财产造成负面的影响。神话中灾难的规模往往是世界性的,受灾人群也是全人类,后果则更是毁灭性的,然而,灾难并非意味着毁灭,而是与世界的起源相关,治灾同时也是创世,灾难的产生代表着混沌、混乱、无序,而灾后则是秩序的奠定,或是恢复原来的生活,或是超越原来的生活状态,如新新人类的诞生,新文化的发明,等等。也就是说,这些大灾难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是为了建立一个更为美好、更具秩序性的新世界,灾过福/序生的观念深深地烙印在这类神话当中。
结 语
本文并不想通过佤族现有的日月神话复原佤族人过去的生活,而只是试图通过佤族神话中的日月讲述窥探其中所蕴含的理念——对秩序的追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认为所谓的前现代社会“总是包含着将‘世界’作为一个‘宇宙秩序’的重要的宗教构想,要求这个宇宙必须是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安排得有意义的整体,它的各种现象要用这个要求来衡量和评价”。神话本身就是关于“现时世间秩序的最初奠定”的叙事,大部分神话的主题都是起源,而任何起源都代表着旧秩序的消失与新秩序的产生,从神话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来看,神话也正是将周遭复杂的现实世界(包括自然与社会)映射为一个有秩序的世界,进而又可以反过来表述现实世界的秩序,甚至通过信仰仪式等手段让现实世界秩序化。
在佤族的日月神话中,日月如何被创造、日月与大地的关系、日月带来的时间感、灾难后的新世界无不是在寻找与构建一种“宇宙秩序”。从叙事情节上来看,佤族日月神话叙述往往会先将世界置于一个“失序”的环境中,如日月的同时缺席、同时出现、一方隐匿、过于靠近人类等,然后通过神力、神迹,甚至是普通人或动物的力量消除这种“失序”状态。从深层结构上来看,秩序往往是在从一体到分离的过程中产生的:代表着天空的日月远离大地,相同的两个太阳分化为日月,一个太阳分裂为日月,等等。
所以,佤族日月神话讲述了从“失序”到“秩序”的故事,讲述了世界应该如何的故事,神话中对日月的讲述正是对秩序的追寻,这也正如佤族司岗里神话中讲到人类为何要走出山洞:
路安神和利吉神又一同造了人,并把人放到一个黑咕隆咚的石洞里。
人在石洞里见不到太阳,见不到月亮,煎熬了许多年。他们想走出石洞……
(注释及参考文献见原文)
文章来源:吴晓东主编《日月神话文论集》,学苑出版社,2021年10月,第41—53页。
图片来源:原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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