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苏文] 长天垂泪悼过老

2019年2月27日,参加中国民协工作会的我正坐在从三江侗族自治县县城前往林溪镇高友村的车上,一片片茶山和侗家干栏拂面而过,心里在想着与三江有缘的师友们。


忽然,关了静音的手机强烈地振动,拿起手机,是过竹打来的,说他的父亲(过伟老师)今早已过世。一听这消息,过伟老师的音容笑貌瞬间出现在我的脑海,再一次望着窗外,难道老天也知道此事?否则为何山无语、水无声,满山的花儿低头垂泪?


朦胧的远山似乎是过老在行走,三十九年前,他曾在这里工作多年,三江一景一物,一村一寨曾留下他的印记。


1948年,年青的过老离开了令人仰慕的高等学府,投身革命,加入人流滚滚的南下大军。从此,他的一生便与广西这块多情的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虚心学习,了解这里的民族风习和地方人文掌故,交朋结友,很快,他不再是客人,而是八桂大地的主人。


过老一生与民间文艺相伴,著书立说,出版《中国女神》、《岭南十二枝花》等著作63部。这些著作隽刻着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与他的学术成就相比,我想人们更敬重他的人品,他正直善良,慈祥谦和,淡泊名利,宽怀包容。


一到广西,他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山歌所吸引,1951年-1952年,他创办《柳州群众报》发表长篇山歌,用山歌写社论。无论在《柳州群众报》、《宜州农民报》、象州县文化馆、三江县文化局。工作之余,他走村窜寨,深入民众,广泛搜集山歌、神话、故事、传说、谚语及民俗民风,手头掌握的资料一攞又一攞,先后编辑出版《柳州宜山山歌选》、《侗族民歌选》等作品。1980年,他离开三江,进入南宁师范学院(后名广西师范学院,现名南宁师范大学)从事教学科研工作。虽然离开了基层,到了首府南宁,作为学者的他虽然进入了首府——南宁,但他没有忘记脚下这块多情的土地和质朴的民众,他的视野更开阔,每次放假,他都背起行囊走进田间地头,走进老百姓的屋子里,从此,壮村瑶寨、侗家苗岭、仫佬毛南山村、仡佬冲、京族三岛,十二个世居民族居住地的不少村寨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虽然有不少人说他清华大学出来的,搞文学创作,弄文艺理论多好,既时髦又高尚,弄什么民间文学?民间文学既不出名,也无利可图,采风路上更是又苦又累,吃力不讨好。为此,过老曾赋《五不歌》以自勉自策:


不为名累兮——噫!

不为利蚀兮——噫!

不为欲惑兮——噫!

不为成功骄兮——噫!

不为挫折绥兮——噫!



他认为民间文艺是一切文学艺术之源,民间文化是所有文化的摇篮和根基。虽生长在民间,却是一方水土中人们奋斗的历史印记和心灵画卷。它能使人们得到心理安宁和身心愉悦,而传说、故事、歌谣以及各地独具特色的民族风习更是人们回味家园和故乡的途径。


每当发现有某些故事、神话、长诗的线索时,常常兴奋不已,彻夜不眠。过老成为广西民间文艺界孜孜不倦的挖井人。


默默无闻,甘于奉献。正当过老把多年的资料置于案头,整理出版和研究出书立著时,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下达了编写少数民族文学史的通知,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作为《壮族文学史》、《瑶族文学史》、《京族文学史》、《仫佬族文学》、《毛南族文学史》的主持单位,其中后三部的任务交由过老所在的广西师范学院民族民间文学研究所。过去对这三个民族的民间文学资料搜集不多,加之人才馈乏,工作难度非常大,但过老没有推卸,他把任务领了下来。随即深入毛南、仫佬和京族地区,联系这些民族的文化头人,共同商议,组织人员深入采风,挖掘民间文学资料。我们从《毛南族文学史》课题组分工可以看到过教授所起的核心作用。



(1)绪论第三章;第一编第二章;第二编第三章第二节;第三编第二章、第六章。——蒙国荣写。


(2)第一编第四章;第二编第二章、第五章;第三编第五章;第四编第二章第二节、第三节。——王弋丁写。


(3)绪论第一章、第二章、第四章;第一编第一章、第三章;第二编第一章、第三章第一节、第四章;第三编第一章、第三章、第四章,第第四章;第四章第一章、第二章第一节、第四节,第三章、第四章;第四编第一章、第二章第一节、第四节,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编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过伟写。


(4)课题组负责人,组内外联系;全书统稿和校对清样——过伟承担。


其余两部撰写最多的人是过老,课题组负责人并统筹,负责组内外联系、统稿和校对清样亦是他。按理说,名字放在前面是理所当然的,但过老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参与编写的该民族的文化人放在前面,自己放在后面。其他的如《毛南族风俗志》、《侗族民间故事选》、《台湾民间文学》由此可见过老高尚的人品。


奖掖后进,培养年青人。作为1957年加入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今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的过老,可谓事业有成,德高望重,但他从不自傲,他认为自己所取得的成绩,除个人努力外,更多的是集体智慧的结果,广西民间文艺浩如渊海,个人的能力再大,也无法进行全方位地毯式的采录搜集。而事业的发展离不开人才,离不开年青人。在平常的教学中,他尽力辅导学生,关心他们的成长,在学术上予以指导,对于不是他学生的年青人只要找到他,他都会不不厌其烦,悉心点拔。我是1986年7月到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那时,过老是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广西民俗学会会长,因此,与他的交往就稍为多一些。1988年1月我参加自治区扶贫工作组赴富川回来后,即与过竹一起参加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相关工作,过老是广西歌谣卷的副主编、广西故事卷主编和谚语卷编委,他常对我和过竹说,一部集成志书的编纂过程便是读了一所大学。你们要通过集成的编写学到东西,认真研究,争取出成果。我俩在编写过程中向前辈们学,向老师们学,并就一些感兴趣的问题向过老请教。随后,我的《壮族女性与文化》、《壮族悲文化》,过竹的《苗族神话》、《苗族歌谣文化》、《中国苗族文化》相继出版。除我们两人外,得到他指导并著书立说的有王光荣《彝族歌谣探微》、《歌谣的魅力》,吴浩《侗族文化》、《侗族歌谣研究》、《广西傩文化探幽》(合作),黄桂秋《水族故事研究》、《壮族仪式歌谣与民俗文化》,严永通、凌火金《广西客家山歌研究》,韦秋桐、谭亚洲《毛南族神话研究》,等等。从此广西民间文艺界形成了一支老中青梯队的民间文艺研究人才。每当人们谈起此事时,他总是谦逊地说,这是你们努力的结果,但还要继续努力哟。

滴滴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眼含泪水,心里空荡,“故人不可见,江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有人夜半持山去,顿觉浮岚暖翠空。”


“花落无言,人淡如菊。”他已魂归巴陬(大明山),回到母亲后花园,与这块多情的土地共生共存!




(作者: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广西文联巡视员、

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研究员)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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