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推介
本期新青年:张卓,女,云南昆明人,2014年于云南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获硕士学位,现从事民俗文化产业工作。研究方向西南少数民族民间文学、民俗旅游。本文运用文献民俗学和少数民族民间文学方法,揭示了“鸡”在中国民间文化中的叙述与信仰民俗;文笔轻松,别有趣味。
穿越三界的神鸟:鸡俗信与民间叙事
张卓
鸡
说到鸡,如今的城市里已经几乎不见它活跃的身影:报时,人们有闹钟、手机,好不容易看见活鸡,却是关在菜场鸡贩笼子里待宰作蔫头耷脑状。有的城市孩子甚至不知餐桌上的鸡肉究竟来自于长相为何的生物。相比之下,村落之中“鸡鸣桑树颠”的鸡却常是飞腾如凤,更像是神话之中充满神性的动物。
关注鸡的“前世今生”,能发现它不仅仅只是为人们提供营养的待宰肉禽。它上天可与日月同辉,下地一声鸣叫可以掌控昼夜交替,在阳间它驱除鬼魅给人带来吉祥,在阴间它指引亡灵回归祖先故地,祭祀之中作为使者使得人神可以交流……它的种种神力不能不让人感叹它穿越人、神、冥三界的自如。而由鸡所带来的传统民俗又十分丰富,一经追溯则可发现许多有趣的现象。
一、 “鸡”俗信的民俗成因
1、鸡鸣日出
《说文解字》中对于鸡的解释是这样的:“鸡,知时畜也,从隹奚声,籀(zhòu)文鸡从鸟。” 单从这个解释来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鸡是知晓时间的禽类,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它不用看钟看表,“看”自己的生物钟就能知晓时间。然而,古人却并不这样想,他们哪里晓得什么生物钟。观察身边的事物,他们发现一般常见的家禽家畜是没有鸡这一能力的,就连人,要是不借助工具也不能知晓时间。而鸡却是这样的独特,他不但知晓时间,而且还能够报告时间,而这还不是最神奇的,神奇的是它鸣叫之后日升月落,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关于古人对鸡这一“神力”的解释,似乎能从古籍里能找到了这样一些线索:《荆楚岁时记》引《括地图》曰“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桃都山上的金鸡是提示人们日出的神禽,单从一个“金”字便可知其贵重。而《神异经》也说“大荒之东极,至鬼斧山、臂沃椒山,巨洋海中,升载海日。盖扶桑山上有玉鸡,玉鸡鸣则金鸡鸣,金鸡鸣则石鸡鸣,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潮水应之矣”
古人用这样直观的方式来解释鸡鸣日出的现象,鸡像是有一级级的职任,一一传递信号,终于鸣叫声引得海潮涨起,太阳便被托出了海平面。昼夜更替就这样完成。这神异的现象正是以一种人间等级分异的思维推导着神圣世界里的神鸟的职任,并解释着自然界难以解释的日出鸡鸣现象。
鸡叫日出的现象是这样被古人理解着,而在现实流传着的口头传统中,更为我们说明着何以太阳月亮会如此“听鸡的话”——鸡一旦鸣叫,与生活农时紧密相关的两个天体就会一升一落,秩序井然。在民间文学三大集成中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及一些少数民族的民间故事集里记载了大量鸡与太阳关系的故事,我们不妨以苗族古歌里的这类故事名字“鸡叫太阳”来直观地命名这类故事。
在这类民族民间故事中,较具独特性的是《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浙江卷》里1985年采集到的浙江丽水北埠村畲族神话《金鸡》一则。故事内容大致为:太阳十兄弟被后羿射去九个后,九个被射落的太阳分别变作不同的动物,其中一个变为鸡,被畲族人称为“金鸡”。因为剩下的最后一个太阳(十个太阳中的老大)迫于对后羿的恐惧不敢出现,因此给人间造成了没有阳光的种种麻烦。金鸡作为太阳以往的兄弟在此时出现,与太阳认回兄弟,并告知会通过打鸣的方式在安全的情景下将太阳唤出。畲族人因此而再度获得光明,因此称金鸡为“神鸡”与“吉祥报晓鸡”。
在则神话故事中承续了一般“鸡叫日出”的前奏,那就是“后羿射日”的情节,而后面的情节却比较特别,说的是鸡能叫得出太阳来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太阳,是仅存太阳曾经的兄弟。太阳之所以听它的是因为它能为太阳提供出于手足间的信任。
而关于鸡叫分开日夜则在另一则神话中体现得更加明显,那就是1987年在浙江舟山市定海区烟墩乡采集到的《日夜是咋分开的》。在这则神话故事中,日神、月神和鸡神是三姐妹,鸡神是为了日升月落的秩序井然而存在的。
从这样的几则神话来看,在古人神话中甚至今人的口头传统中,鸡与太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从文本理解,鸡或者是日出最早的提示者,或者被认为是决定日出月落的神鸟。它的存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提供了依据。它的准时,也得到了人们的尊敬,《尔雅翼》中“释鸟”一部分更是将鸡提高到了以鸡比君子,鸡有五德的地步,文中这样描述鸡的德行:“鸡司时之畜,鸣必三度,故礼有初鸣而衣服者,又能自守,不为风雨止,故诗人以比不改度之君子……古称鸡之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告者,仁也”。 可见,鸡不止有“神奇”的“唤日”之能,其形态和日常习性更是被升华成了守时、戴冠、搏距、敢斗、仁义的好德行,堪比君子。古人对鸡即使说是爱到极致也不为过了。
在陈勤建先生先生的《中国鸟信仰》中有专章讨论鸡信仰文化,他把鸡称作是“世俗的太阳鸟”。这一看法将太阳鸟信仰与鸡信仰联系在一起,认为鸡是太阳鸟的一种。这在上面我们所看到种种证据来说,已经是肯定了的。鸡是阳鸟,和太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鸡可以唤出日头,控制晨昏更迭,又有五德为人楷模,人们当然日常生活中自然希望借崇它信它的方式来获得吉利和好运。
2、 重明鸟的化身
在王嘉的《拾遗记》里有这样的描述:“尧在位七十年,有鸾雏岁岁来集,麒麟游于薮泽,枭鸱逃于绝漠,有秪支之国献重明之鸟,一名双睛,言双睛在目,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羽毛,肉翮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贻以琼膏,或一岁数来,或数岁不至。国人莫不洒扫门户,以望重明之集。其未至之时国人或刻木,或铸金,为此鸟之状,置于门户之间,则魑魅丑类,自然退伏,今人每岁元日,或刻木铸金,或图画为鸡于牗上,此之遗像也。”
这里记载了一种神奇的鸟,叫双睛鸟。按照原文里的解释“言双睛在目”,也就是一个眼眶子里长了两个瞳仁,文后有注释“重明,《御览》八一引《尸子》:‘昔者舜两眸子,是谓重明’。又《淮南子•修务》‘舜二瞳子,是谓重明’。《路史•后记》十一注引《春秋演孔图》云‘舜目四瞳,谓之重明。’此重明之鸟,盖关于舜之神话” 。这段注释正好说明了重明鸟的特殊长相是如此的独特,非一般禽类所能有。而这鸟还能够驱妖除怪,赶逐豺狼虎豹。把它献来之后又飞回原处去,来与不来没有定数。人们都非常盼望重明鸟能常来,因此时常洒扫门户表示期盼。它没有来的时候,人们就以木或金属制成它的形状,安置在门户上面,以驱邪避祟。这重明鸟,与舜有着共同的相貌特征,它所做的事又与舜如出一辙,都是给黎民带来了安定平稳的生活,可见二者有共通之处,即都是为世间带来吉祥安定的象征。
重明鸟有如此神力,而追溯这种门户上的“重明鸟”形象的时候,就会注意到就在这段文字结尾处是这样说的“今人每岁元日,或刻木铸金,或图画为鸡于牗上,此之遗像也。”而《荆楚岁时记》中也谈到正月里除疫避鬼的习俗:“贴画鸡户上,玄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按:魏议郎董勋云:‘今正、腊旦,门前作烟火、桃人、绞索松柏,杀鸡着门户逐疫,礼也。’” 可见,重明鸟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就是以鸡作为它的化身。它和桃符、烟火、松柏等物品一起成为了人们祈求平安无恙的神圣事物。
3、桃都山颠的金鸡
拥有重明鸟的神力还不是唯一能说明鸡能够驱邪避害和带来吉祥的证据。同样是在《荆楚岁时记》里引述了《括地图》里的一段描述“《括地图》曰:‘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垒,并执苇索,以伺不祥之鬼,得则杀之。’应劭《风俗通》曰‘黄帝书称,上古之时,兄弟二人曰荼与郁,住度朔山上桃树下,简百鬼,鬼妄搰(hú:扰乱)人,援以苇索,执以食虎’。于是县官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索,虎画于门,效前事也”。
袁珂先生的《中国古代神话》中对“荼与郁”做了这样的说明:“那些游荡在人间的鬼,黄帝就让神荼和郁垒两兄弟去统领着。” 而以上引用的文字都说明了一个问题,神荼、郁垒是管理人间鬼魅的神,而不详的、扰乱人间正常秩序的鬼怪会被他们锁了去喂老虎。所以人们也把他们画在门上或把他们的名字写在门上,作为门神来趋避不详的鬼怪。而就是这样的神也要听“金鸡”的,鸡鸣之时人间鬼怪都要回避,不可以在阳光照射的大地上行走,而为荼与郁二神检视,可见“金鸡”之神力与地位是明显在神荼、郁垒之上的。有了鸡和鸡之下的种种驱鬼之神,人便不再惧怕魑魅魍魉,可以在光明之下顺应四时生息劳作。可知鸡正是吉祥之鸟,而同时它也被人们以各种民间俗信的方式崇信和敬拜着,尤以岁时民俗和人生礼俗中表现得较为常见。以下就从这两方面对鸡俗信进行一个简单的介绍。
二、世俗里的吉祥鸟
——岁时民俗与人生礼仪中的鸡
1、鸡日敬鸡习俗
当年节到来时,人皆希望过往病痛失利消失而迎来新的吉祥和康乐。因此新年伊始,祈福辟邪便是非常重要的事了。根据上文所证,鸡之神力让人惊奇在于它本来就是神鸟、吉祥鸟。光是读它的名字(鸡,谐音“吉”)就能给人带来吉利,更不用说它还有驱除恶鬼、带来光明的能力。因此,我们便可以理解为何新年伊始种种习俗总和鸡要沾些边。除了贴鸡画、刻鸡形挂在门上驱邪,当然还有很多在新年里需要用到鸡的地方,其中,以正月一日为鸡日的传统习俗便是一例。
《荆楚岁时记》中有这样一段引文“董勋《问礼俗》曰:‘正月一日为鸡……七日为人日。正旦画鸡于门,七日贴人于帐’。今一日不杀鸡,……七日不行刑,亦此义也。古乃磔(zhé:古代分裂牲体以祭神)鸡,今则不杀。” 人本为世间灵长,却在新年里的排序中把鸡让到了最前面,而自己则归到了最后一位,可知鸡在新年里是怎样的被尊崇了。
每一日是由鸡鸣而开始的,那么新的一年的开始以鸡日来开头也便是符合逻辑的了。正月初一是鸡日,鸡日不杀鸡,让鸡也过个安稳年。让它在给新年第一天也开心开心,接下来的整年里替人们多带来些吉利事,勤谨的替人们报时,为人们驱邪避祸。
2、正旦日食鸡子
正月一日不杀鸡、不吃鸡。鸡成了门户之上驱逐门外邪气鬼魅的神物。然而这是不够的,人还需要另一种神物来驱逐身体之内的恶邪之气,以防止病痛和不适,平安康乐的度过年去。
在《荆楚岁时记》中将人们趋避年关之时的邪气汇总起来:“周处《风土记》曰‘正旦,当生吞鸡子一枚,谓之练形。胶牙者,盖以使其牢固不动。今北人亦如之:熬麻子、大豆,兼糖散之。按:《练化篇》云:‘正月旦,吞鸡子、赤豆七枚,消疾疫。《张仲景方》云‘岁有恶气中人,不幸便死、取大豆二七枚,鸡子、白麻子,酒吞之。然麻豆之设,当起于此。” 可见,正月里一大早起来吃一枚鸡子,防止健康的身体被邪恶之气所侵袭甚至得到了医圣张仲景的肯定。过新年之时,按照前一段文献所说正月一日到六日每一日都有一种常见家畜要“过年”,人们便只能以菜蔬代替的话,以现代人的理解,在饮食本不富足的时代,食鸡子当然是能起到提供营养,增强抵抗力,防止冬季寒冷天气造成疾病的作用。人们因此认为它有预防疾病、消除疾疫的作用似乎也就有其道理了。
3、鸡与婚俗
在陈勤建先生的《中国鸟信仰》中,谈到两例与鸡俗信相关的婚俗。
其一是:台湾高雄一带婚礼的“带路鸡”习俗:“带路鸡又称‘主婆鸡’,由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组成,结婚之日,由女方随新婚礼车,由女傧相用花篮子提到男家。‘带路鸡’要体大强壮,其中母鸡最好在进洞房的当日能够下蛋。‘带路鸡’由女方母亲准备,且一条长九尺的红色带子,两端各系在一只鸡的脚上。其含义是,希望婚后女儿和女婿好好相处,像鸡一样子孙满堂,像‘九’尺带般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带路鸡’以鸡带路,将两位刚结合的生灵,导向图腾祖先神秘而灿烂的生命之源”,“带路鸡”的存在成为两个新人的象征,公鸡母鸡由红带子牵在一起,代表着一对新人被幸福的婚姻牵在一起。
其二是:汉族古代婚嫁中有用红公鸡点轿的习俗:“汉族古代婚嫁,新娘要坐轿来到新郎家。起轿前,娘家要用一只红公鸡来点轿,点轿仪式除了祝福新娘婚姻美满、子孙万代之外,还在于防御路上的凶神恶煞附体,给新组成的小家庭带来不安宁”。同时,文中还谈到中国部分沿海地区,渔民家庭结婚之时如果新郎刚好外出打渔未归,则用一只大雄鸡代替新郎完成婚礼仪式。即所谓“小姑代拜堂,抱鸡入洞房”。
在两个案例中说,当新郎缺席婚礼,以鸡代替新郎人完成人生重大事件的时候,似乎鸡和人也就合为一体了。而当以一对鸡来作为带路鸡,引新人进入洞房开始新生活,也同样有着以鸡来作为两性象征的意涵。要解释这一现象必得回到鸡的象征意义当中去。
前文提到鸡是“阳鸟”和吉祥之鸟,其生育力旺盛,让它给婚姻以祝福是既便利(鸡是最常见的家禽之一)又含义极佳的选择。而如果说第一个例子不能让人觉得费解的话,那么第二个例证却让人得多思考一些了,人和鸡为什么可以被理解为合二而一。鸡是禽类、人是灵长类,除了都是两足动物,似乎没什么更多的共同点,那鸡怎么可能会是人呢?更不可思议的是,鸡竟然能代替人来完成婚礼。
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盘瓠故事”以及其背后的“图腾婚”情况。或许,以鸡代替人来完成婚礼,正是图腾婚在现实生活世界中的遗留?
谈到图腾这个问题时,陈勤建先生认为 “鄱阳湖、太湖及东南沿海一带,夏代为‘阳鸟所居’。所谓‘阳鸟所居’,一是讲,这些南方的湖河水网地区,每年有季节性的候鸟,随阳迁居,成为一大自然景观。二是表示,当地居民以阳鸟为图腾,自称为阳鸟之人”。说到阳鸟,本文开头就谈到鸡是俗世中太阳鸟的化身问题。而人与鸡“结婚”,发生的地点正好与这段引文中的地区有重合,是不是有可能就印证着我们所说的鸡是居住在这些地区的人们祖先所崇拜的图腾,在这种图腾崇拜还存在的时代里,一个信仰鸡图腾的部族与另一个部落之间联姻,而在后世子孙婚礼中遗留习俗的表现正是人与鸡“结婚”。
鸡可以给婚姻带来祝福甚至可以代替人“入洞房”,虽然听起来奇异,但也有其道理。回归刚才谈到的有关鸡的婚俗,以鸡占卜求知婚姻是否可以缔结也是一个比较常见与婚姻相关的习俗,这种现象在苗族的《东部民间文学作品选》中,就有相关的表现,书中有《送亲迎亲礼辞》一部分,在此引录部分原文如下:
请来了圣明的鸡僚,请来了吉祥的鸡吉
请它们指引我们去吴家攀亲,请它们指引我们去吴家求女。
……
我们向鸡僚述尽了情怀,我们向鸡吉说明了心意。
鸡僚总是不肯指引啊,鸡吉总是不肯同意。
吴家没有去成啊,这门亲事只好放弃。
接下来的几个部分,重复了上述的内容,分别讲述了男子一方想要向“杨家”、“廖家”、“田家”、“隆家”攀亲,但是“鸡吉”与“鸡僚”均没有表示出要相帮和指引的意思。而当男子“求鸡僚点头,愿鸡吉开声,引我们去龙家……我们向鸡僚请求,我们向鸡吉说情。鸡僚高高兴兴指引,鸡吉欢欢喜喜应承” 时,男子终于来到龙家攀亲成功。在文中的注释里,对于“鸡吉”和“鸡僚”是这样解释的:“鸡僚:即用鸡腿做卜之意;鸡吉:即用鸡蛋做卜之意”。而除此之外并没有对这种占卜的程序做更多详细的说明。但是这样一首流传在东部苗族(湖南西部及贵州松桃县一带的苗族地区又称东部苗族地区)之中的婚娶中需要唱到的礼俗歌,很好的说明了鸡在当地苗族婚庆习俗中的重要作用。要迎娶一家的女儿做妻子,首先得要通过用鸡腿和鸡蛋进行占卜,只有占卜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时候,才可以前往女方家攀亲。鸡在这里甚至起到了决定男子娶谁不娶谁的作用。
4、鸡与生育习俗
《艺文类聚》引徐整《三五历纪》说“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生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可见盘古这样一个创造宇宙万物的大神便是从鸡子里出来的,鸡子的混沌世界不但生出了盘古,更生出了世界。可见这代表着混沌世界的鸡子是如何的伟大——这是一枚“宇宙蛋”。
在《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里甚至有这样一首流传在昆明地区的名为“盘古”的歌谣,原文是这样的:“盘古王/开天地/地是土/天是气/太阳是公鸡/月亮是母鸡/母鸡生个蛋/蛋清包蛋黄/就是天和地”。 在这里,鸡因为牝牡之别竟化身成了阳性的太阳和阴性的月亮,而母鸡所生之蛋成了我们所熟知的那个“宇宙蛋”,鸡在这里不仅仅是太阳本身,还成了创世的主角,使得这歌谣里本该是主角的盘古反而成了配角似的。可见鸡子的“神力”非同一般。
鸡子生出宇宙,初始的天地就由它而来。不仅如此,鸡所生之鸡子众多,其生殖力之强也为人们所崇敬。至今,在昆明很多家庭依然保持着生了小孩子用送给亲友红鸡蛋的方式来分享得子的喜悦。华东师大的陈勤建先生先生在《中国鸟信仰》一书中对婚育中所使用的红鸡蛋时也说“在婚娶中,全国普遍流行的一个习俗即是在婚礼上‘摸红蛋’、‘吃红蛋’。一般由女方家煮熟鸡蛋并染红,悄悄塞进子孙桶、被子等陪嫁物里,随嫁妆到男家,闹洞房时,由一群童男童女拥进房内,四下摸索红蛋,你抢我夺,一番热闹景象。据说,如此,新娘就会早日怀孕生孩子,一生就是一大串。” 从这俗信中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婚庆之时以蛋祝福是祈求多子多福的意思,而生子之时,以红蛋向亲朋传达喜讯更是表示“喜得贵子”、“子孙得以绵延”之意。
而当谈到鸡子与生育的关系时,陈勤建先生说“实际上,这些俗信俗礼本身是远古卵生图腾生育信仰与化生信仰的遗存”,关于这种信仰,他解释到:“所谓图腾生育信仰,就是相信胎儿是由图腾魂或图腾物变化而成的。因此,妇女要怀胎,就必须触摸、目视图腾或者图腾象征物,或吞食图腾。” 而实际上,这应该是古老巫术中的接触律在现代生活中的遗留。
鸡子与生命延续、多子多福有着这样紧密的联系,无怪人会联想到鸡子中能生出宇宙,成为人生生不息的前奏。
三、冥界的引路使
——丧葬习俗中的鸡
1、引领亡魂回归祖地
鸡为阳鸟,鸡的阳性致使鬼魂尤其是不善的鬼魂都会惧怕它。在许多涉及到鬼魂的故事之中,常有鸡鸣之时鬼怪要么就会消失要么就会变化得不堪一击的情节。较为人们熟知的比如《哈姆雷特》里老王的鬼魂听到鸡鸣便马上消失。而在我国这样的俗信更是人人皆知,袁枚的《子不语》中就有这样的说法:“忽鸡叫一声,两鬼缩短一尺,灯光为之一亮。鸡三四声,鬼三四缩,愈缩愈短,渐渐纱帽两翅擦地而没”。 可见,鬼魂是惧怕鸡的,鸡对其行动有着指挥的作用,鬼若是不听话,鸡便可以叫它消失或者变形。因此,人们有理由相信,在冥界里,鸡同样可以指示灵魂活动。因此,当人们希望逝去的亡灵做些什么的时候,鸡就成了冥界里的引路使。
据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文山苗族》一书记录,居住在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的苗族蒙人相信,人亡故之后,需要指示他回归到祖先居住之地,途中经过很多艰难险阻,需要回到出生地取到自己的胞衣(婴儿出生时的胎盘称为胞衣,家人会将婴儿胞衣埋藏在出生的屋子里,大多是屋子中的柱子下面)。而如果希望亡灵在回归祖先之地的途中不至于迷路或受到损伤,就需要有人为他指路,这就是现在在蒙人中仍然流传着的“指路经”,“指路”发生在治丧的第一步:指路之中由“尤谟”(指路先生)唱出“指路经”。尤谟给死者指路时,左手抱一只红公鸡(即指路鸡),右手拿一副竹卦,倒披蓑衣,面向死者,用低沉哀婉的声调吟唱指路经,指路使念罢“指路经”,将公鸡宰杀,用一根竹竿撑起,立于棺木头部(有的家庭的指路鸡留到放魂时才宰杀),以示鸡已开始为亡灵指路。而指路经的内容往往是强调人在世时需要报晓,在阴间需要鸡引路去寻找祖宗居住的地方,鸡在一路之上会护佑亡魂,不至于受到各种艰难险阻的伤害。而当鸡作出回答性的鸣叫时,则是找到了祖先,回到了该去之处。
2、鸡子卜葬择坟冢
鸡不但可以在冥界引导亡灵前行,还是亡灵选择墓地的“代言”体。这就体现在很多民族有用鸡蛋来选择墓地的丧葬习俗,如哈尼族、拉祜族、珞巴族等均有此习俗。
而其中海南岛上的黎族在很久以前就有了这一习俗,在《中国鸟信仰》一书中,引证《桂海虞衡志》对于选择墓穴的时候有这样的描述为据:“令一人前行,以鸡子置地,鸡子不破处即为吉穴”。但何以鸡子不破处即为吉穴并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在吕大吉、何耀华先生主编的《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哈尼族卷》里,就记载了云南哈尼族一些地区留存着的扔蛋选坟地的习俗,而这正好解释这为何人们会有以鸡子占卜下葬处的葬俗。一般会请亡者的长子来扔蛋,从肩上反手丢于地。蛋落下在某个地方破裂,则为亡者所选坟冢之处。尽管哈尼族葬俗与《桂海虞衡志》中的记载的黎族葬俗略有所不同:一个是鸡子不破处可做坟冢,一个是鸡子破处可做坟冢。但不论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都说明鸡子的破损还是完好可以代表亡者选择墓地的意志。可见鸡的神性也推及鸡子,连鸡子也有代替亡灵与现世之人交流的神力了。
四、祭祀里的通神禽
——鸡牲与鸡卜
鸡是俗世里的吉祥鸟,人们信它敬它便可以驱邪避鬼、安康吉祥、求取美满婚姻、多子多福。鸡是冥界里的引路使,它的存在指引亡魂回归祖地、甚至可以代亡灵对现世里的人表达意愿。说它是可以轻松穿越人间与冥界的神鸟一点也不为过。而它还不仅仅只是这样,如果说鸡俗信中将鸡看作是一种神鸟的话,那么人们通过它与神界交流的过程中,它就充任了人神两届使者的职任。在民间,鸡被广泛用于祭祀请神的仪式活动中,人们用鸡头、鸡血、鸡蛋和鸡身体上的各个部位来“邀请”神的降临。人们认为只有通过这些东西人间才能与神界沟通。
祭祖常会用到鸡,可以鸡祭祖起于何时,却很难确定。陈勤建先生认为,在史前墓葬中发现的鸡骨或许有一部分正是祭祀用品。 在《周礼》中对“鸡人”这一特殊神职有这样的描述“鸡人掌共鸡牲,辨其物……凡祭祀禳,衅,共其鸡牲”,鸡人之职在于管理祭祀用鸡,挑选辨别鸡的毛色,同时还描述了小型祭祀常常以鸡血涂抹器物来完成祭礼的情况。虽然《周礼》成书的具体时间无法确定,但我国很早便有了以鸡牲祭祀之礼却是事实。
礼失而求诸野,如今我们很难复原《周礼》所描绘时代的宏大祭祀场面,但是民间的以鸡祭祀仍然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鸡牲献祭的线索。
在《中国鸟信仰》一书中,陈勤建先生举出了江苏古傩的残存——僮子戏为例,说明鸡牲祭祀的现世表现,此戏中僮子以鸡血点在神像上,便可以使神“复活”。虽然这与《周礼》所说的祭祀不一定完全一致,但是它以鸡为使沟通人神,达到祭祀目的应当是一致的。
以鸡沟通人与神界不仅仅可以达到祭器、通神之效,还能求雨。董仲舒《春秋繁露》中《求雨》载“春旱求雨”之时要“取三岁雄鸡,三岁豭猪(公猪),燔(用火烧全兽作为献祭)之于四通神宇”可见求雨之时,鸡是作为牺牲之物来敬献给天上神灵的,这样一来,神灵得到好处,便关注了世间少雨的疾苦,降下甘霖来解救苍生。
五、结语
鸡作为重明鸟、太阳鸟在俗世的代言,为人们趋避灾异,带来福祉。人们也通过它与神界和冥界交流。可见鸡俗信在我国民俗史上是不可忽略的一种重要俗信。
在本文写作过程中,笔者还发现了问题,一时难以全面讨论和解决,因此写在下面,或供日后讨论。
在神话中,有鸡子生盘古的“宇宙蛋”母体,而一些民间文学文本中也有鸡子中生出鸡形盘古的例子,并认为此鸡形盘古后来幻化成雷神。许多少数民族民间信仰中也常常出现雷神是鸡形的案例。陈勤建先生先生有专文《越地鸡形盘古神话和太阳鸟崇拜》讨论过鸡形盘古与太阳鸟崇拜的关系问题,却并没有谈到鸡形盘古作为创世神与雷神之间是否存在关联,笔者认为此问题值得思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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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中国鸟信仰》陈勤建先生 著 学苑出版社 2003年5月。
17、《中日金鸡传说崇信的文化走向》陈勤建先生 载《中国比较文学》2003年第3期(总第40期)。
18、《苗族古歌》潘定智 张寒梅 杨培德 编 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11月。
19、《文山苗族》文山苗族壮族自治州苗学发展研究会 编著,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年3月。
20、《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哈尼族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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