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青年︱王璞琇:两种传播观视野下的奥巴马卸任演讲

主编推介:本期新青年王璞琇,女,山西大同人,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艺术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传播学、艺术学理论。本文从传递和仪式的传播观出发,分析了美国的政治讲演案例。这种思路对民间叙事研究有启发意义。

主编推介



两种传播观视野下的奥巴马卸任演讲

王 璞 琇

引言


每四年一次的美国总统选举、执政者更替总是能够获得全球的关注,除了美国自身的经济强国地位本身就引人注目这一原因之外,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原因更在于在政权更迭相关的事件与诸多传播规律相符合,呈现出传播内在的特征,并运用了有效的传播手段。


自19世纪传播成为公共话语开始,美国文化中便呈现出两种不同的传播概念:一种被称作传播的传递观(a transmission view of communication),另一种被称为传播的仪式观(a ritual view of communication)。传播的传递观认为物品、信息甚至观点、政见在传播活动在空间上拓展了领地,而传播的仪式观则强调讯息在传播过程中对一个社会的维系,它并不指信息的传递,而是指信仰的共享。


本文将从这两种传播观的视角,分别分析美国第44届总统奥巴马在芝加哥的卸任演讲,以期发现这一传播现象背后的规律、结构和功能。

 

作为传递的传播


从权力的层面我们能更好地认识传播。在李普曼看来,理想状态下的传播是独立于权力的,是对可靠而有根有据的真相的传递。但这终归只是理想型,而在现实层面,传播却往往成为权力斗争的战利品或者各方权力相互妥协的产物。


(一)传播是霸权的推衍


在传播的过程中,权力的色彩总是如影随形。在以史蒂文·卢克斯为代表的传统“权力”观下,权力主要体现为“霸权”,存在三种向度:单一向度的权力观指的是A有能力让B去做某件他本不愿做的事情;双重向度的权力观指的是A群体拥有能力制定“游戏规则”,从而实现有利于自己的游戏结果;三重向度的权力观指的是意识形态和霸权能帮助人们塑造他们的观念、认知与喜好,让人们安于宿命,自觉地接受甚至是维护权力拥有者创造的话语体系,且丝毫不会出现不满与怨念。


传播作为资源,总能引起争夺,在政治上获得权力的人同时也将传播的权力收入囊中。美国总统及其背后的执政团队,无疑是在政治上拥有更大权力的主体,在获得政治地位之后,传播作为战利品也伴随其整个执政生涯,即使是在即将退任之时,这在奥巴马的卸任演讲中得到体现:执政者拥有权力对他人的行为予以干预,更可以通过签署总统令等方式规定社会的游戏规则,甚至可以运用权力话语,去塑造有益于民族发展或有助于权力统治的意识形态。


(二)传播是各种权力的博弈场


当今社会处在一个关系纷繁复杂,多方利益争夺,且信息爆炸的时代,哪些关系正在维持或变革、哪些人的利益得到满足、哪些信息得以凸显,都是多方权力博弈的结果。在这一层面来看待“权力”,则更符合福柯的权力观。


在福柯看来“权力无所不在;不是因为它包含一切事物,而是因为它来自所有地方”。也就是说,权力并不只是单向地从一方施加向另一方,而是多方互相交织施加,形成权力场。拉票竞选、电视辩论、就职卸任演讲……这些政治事件在现代传播中日益体现为多方参与的结果。在奥巴马卸任演讲的整个活动中,不仅可以看到即将离任的总统的强制权力,同时也能感受到以总统为核心的执政团队为迎合大众而做出的努力,换言之,来自媒体传播规律、语言使用习惯、大众偏好等方面的权力也束缚着执政者的行为。


1、对于媒体的满足

仪式性政治活动越来越接近一场“秀”,奥巴马卸任演讲的现场人数约两万,而转播信号和视频录制,这一“媒介盛会”获得更多的观众。当局必须精心策划这一场媒体的狂欢:深蓝主色调会场、精心布置的讲台、国徽背景、精确设定的机位、现场转播的保证。整场演讲需要配合摄像机的拍摄角度,符合影像表达常用方式,更需要遵循媒介传播的规律,重视传播接受者的审美习惯。


2、对于语言使用规律的遵守

在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看来印刷语言的发明赋予语言一种“新的稳定性”(new fixty),并且产生了权力的语言,特定的语言形式成为主导。在一场政治演讲中,具有印刷文字习惯的语句会带来正式之感。奥巴马的卸任演讲层次清晰,逻辑严密,既便于听众顺利参透其中的意指,也有助于发挥传播效果,树立演讲人及其背后势力的威信。


固然,民众的确期待一场具有一定严肃性的政治演讲,但如果没有轻松愉快或者感人至深的环节的调剂,则会过于生硬,缺少人情味,继而磨灭掉对于演讲者的良好印象,最终也将不利于整个演讲宗旨的传达。奥巴马的“段子手”特质已成为政治界常提常新的话题,在芝加哥的演讲中也不例外。他经常运用诙谐的语言,来使较为凝重的气氛得以纾解。比如,刚上场之时奥巴马就点燃了全场,一时气氛热烈难以平静,于是他采用“这是现场直播,我必须要开始讲了”、“你可以看出来,我是个弱总统,因为都无法让大家安静下来”之类的调侃来保证演讲的节奏。此外,奥巴马的演讲不仅仅是关于国家政治的,还有意增添了个人化的方面。对于妻子、女儿、朋友的赞美和感激,让整场演讲进入激动人心的高潮。从现场效果来看,毫无疑问,恐怕只有这样包含人情味道的演讲,才是一场演讲得以成功传播的重要保证。



3、对于大众传播偏好的迎合

演讲语言虽然一般都具有强大的煽动性,但全媒体时代却也要求传播的内容具有丰富的艺术色彩,而对于一场气氛较为严肃且正式的仪式来说,音乐的运用在整场演讲中就显得尤为重要。在芝加哥进行的这场奥巴马卸任演讲中,开场曲目选用了美国国歌The Star Spangled Banner,结束曲目选用Land of Hope and Dreams这一饱含对国家热爱与希望的歌曲,两首歌曲为全场演讲奠定了国家话语的基调。而奥巴马的出场,则像是歌手在与观众的互动,出场音乐选择了U2乐队的CITY OF BLINDING LIGHTS,这首摇滚歌曲曾在2008年奥巴马竞选总统时成为竞选音乐之一。奥巴马选择它除了个人喜好的原因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因素在于,他认为这首歌曲“不会使老一代感到心烦,新一代的年轻人也能接受”。也就是说,他需要充分考虑民众的喜好,或者起码不至于招致坏的印象,以获得更多的支持。如果说决定如何传播某一政治理念的权力来自执政者,那么决定执政者会如何选择传播方式的这一权力则来自下层民众。民众看似不具备直接的指导能力和机会,但其在集体生活中形成的,能够载舟覆舟的民众意志、与执政者相抗衡的权力制衡能力却从未被执政方忽视掉。

 

作为仪式的传播


杜威:社会不仅因传递(transmission)与传播(communication)而存在,更确切地说,它就存在于传递与传播中。传播的仪式观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传播的奥秘。


(一)作为仪式的传播之内涵


在持传播仪式观的人看来,社会在组建过程中创造了一系列符号,建构出一个能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这个世界赋予了人类行为以秩序和意义,这个过程即传播的本质。所以,在传播的这层意义上,传播不是信息的施放与获取,而是一种艺术性的行为,它呈现着对现实社会的理解。正如奥巴马的卸任演讲,民众们借助这一类似狂欢的仪式盛典,再次感受到了传播的力量,感受到文化世界对于真实世界的表征,甚至将文化世界当作整个真实世界。


传播是一套包括生产符号、维系符号、修正符号和转变符号等多重步骤在内的共享文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利用自己创造的符号创造了我们存在的现实。媒介首先是现实世界与人的中介,对于无法把握甚至难以捉摸的世界,人类总是寄希望于获得某种方式,或者寻找到某种规律,“民主”便是一种简化的便于我们理解世界的规律。


民主的概念在世界大多数国家都被得到承认,在以美国为核心的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文化体系内,更是成为不可侵犯的“至尊真理”。对民主文化的强调在奥巴马的演讲中可见一斑。奥巴马在其卸任演讲中屡次使用“民主”一词,将“民主”作为整个演讲的核心内容,甚至在回顾政绩细节的时候,都不忘表达出这样的意味:所取得的成就总是民众意志的最终落实。所谓“真理”得以不断被一步步强化,从而真正捍卫了“民主”在这些国家不可动摇的地位。



(二)作为仪式的传播之功能


仪式观点下的传播强调对于文化世界背后的真实世界的把控,也就是说,传播的根本功能在于借助文化理解世界。而在世俗层面,传播不仅使得民众形成对于世界的认识,还在政治方面起到了较为积极的作用。


1、维持社会稳定

社会中的个体如果无法享有共同的传播模式,就难以形成对于这个世界的共同的认知。在这种状态下,群体价值被淡化,责任与义务不复存在,社会也难以为继。能够让一个群体得以团结和维系的主要原因,与其说是拥有共同的文化,不如说是拥有共同的传播模式。因为在认同文化的过程中,作为仪式的传播功不可没。


(1)直接维持稳定

仪式具有过渡的作用。在人类学研究中,仪式具有“阈限”(liminal)的意义,也就是两个阶段相交的部分,既不属于上一阶段,也不属于下一阶段,但它是由一个掌权阶段过渡到另一个阶段的必由之路。“无论是有意表达或只是暗示,仪式总是重复着一个典型的进程顺序:过渡利益模式”社会事件与日常生活中的确需要仪式的帮助来完成身份的转换,或平稳过渡至下一个时期。正如奥巴马在卸任演讲中提到的那样,“就在十天之后,世界将会见证我们民主的特征。权力和平平稳交接,由一个民主选出的总统到另一个。我向新当选的总统特朗普保证,本届政府会确保政权尽可能平稳地交接,就像布什总统为我所做的一样。”仪式的这一过程既可以舒缓民众的不适应之感,也可以给即将掌权的新任总统班底吃下定心丸,终归有利于社会的稳定。


仪式的作用还在于共享的意义。在布迪厄看来,仪式是策略性的实践。的确,仪式总在特定的时间更新社会关系,仪式是理想的组织方式和行为方式。换言之,仪式为我们的生活描绘了一幅理想的画面,让我们认为自己和他人处在一个假想的“共同体”中,每个人应为集体的利益贡献自己的力量,自己也终将从中获得属于自己的利益。这一点在奥巴马的卸任演讲中可见一斑。尽管美国经济低靡,政治出现一定程度的腐败,选举投票率落至发达国家最低水平,可在这样一场备受瞩目的现代仪式上,当局仍需要借助仪式传播的力量为国家的团结做宣传,树立民众对于国家的信心,为全美利益共同体正名。


(2)变相维持稳定

前文已述,美国社会出现的诸多问题,可能会使得民众对这一“共同体”的信心不足。很明显,这是不利于社会稳定的。而一味地文过饰非,只会起到反作用,让民众更加质疑集体的价值。那么,作为仪式的传播需要另辟蹊径,为民众的疑虑与愤怒打开一个突破口,使不满得以发泄,并重新定位个体对于集体的意义,继而使原有的社会文化得以维持。


奥巴马在演讲中严肃地分析了干扰民主文化的因素。又对民主的含义做了新的进一步的阐述。他强调民主不仅仅是一种政权组织模式,而是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参与之中,且应贯彻每个公民的一生。更为重要的是,奥巴马提出,民主不是理所当然的,“一旦我们认为民主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的民主就已受到了威胁”,每人都应参与到重建和完善民主机制的过程中,反思所作所为,并勇敢地为成功或失败负责。演讲将民众与集体的原有矛盾巧妙地转化了。在对现状的抨击之中,对政府的抱怨被转移至公民的职责之上,重新鼓舞了大众的干劲,个体再度回到集体的怀抱中。


2、拓展疆域:传播的半径决定政治管辖的半径

传播的权力是政治斗争的战利品,并且可以继续为政治提供生产力。甚至连时间也被当做一种用以叙述政治、权力、帝国与统治之发展历程的容器。


备受瞩目的奥巴马演讲,将美国式的文化、政治观点呈现在全球面前,借助微妙的传播手法、颇有说服力的言辞、具有煽动性的呈现方式,逐渐向其他群体推广这一群体的文化模式。来自其他群体的民众放弃自己原有的文化,转而认同美国推行的,似乎成为标准模式的文化,就变成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美国的政治野心从来不止步于美国本土,全球都在其利益运筹之中。在传媒发展如此迅速的时代中,攻城略地甚至无需依赖船坚炮利,而更多依靠文化的传递与推行。仪式是一种占有符号的斗争,让一种文化体系强加在他者的文化体系之上,这一过程被称为“符号的暴力”。作为仪式的传播帮助一些人在接受一套新的文化体系的同时,成为了该文化“共同体”内的公民。这一过程兵不血刃却颇有成效。在这一意义上,作为仪式的传播不仅起到了团结的作用,还具有扩张的效应,传播就是斗争本身。

 

总 结


综上,基于传播的传递观来分析,传播的“权力”来自多种方向、多个主体、所有维度。各种权力方相互交织、相互勾连、又相互妥协,在新媒体语境下的传播也无出其外,总统的卸任演讲看似只是一个执政者对自己政绩的总结发言和对未来的期许,实则是各方在博弈中相互妥协的结果呈现;基于传播的仪式观来看,民主作为核心的美国文化,是经由其特定的仪式来实现的对世界的理解。这一仪式性的传播过程中,文化世界不断建立和扩张,民众一面基于这一狭隘的文化世界了解全面的现实世界,一面又捍卫已有的文化世界的合法性,从而保障世俗目的可以实现。这是作为仪式的传播的核心内涵。

 

注释参见原文,原文发表于《传者》(中国传媒大学)2017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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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传者》(中国传媒大学)2017年6月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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